窝棚外,一辆样式古朴却透着低调奢华的马车,在几个精悍护卫的簇拥下,停在了这片破败景象的边缘,显得格格不入。车帘掀开,一个身着锦缎长袍、面容精明的中年人,正是总督府的刘管家,亲自走下车来。
他目光扫过眼前简陋的窝棚,以及门口肃立、眼神警惕的林景云和他那几个衣衫褴褛却气势不凡的兄弟,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但很快便恢复了职业性的笑容。
“林公子,”刘管家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总督大人念你献药有功,特命我送来此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楠木匣子,递了过去。
林景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稳稳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匣子。入手微凉,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有劳刘管家亲自跑一趟。”林景云语气平静,目光却紧紧锁定了木匣。
刘管家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景云一眼:“林公子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总督大人也是爱才之人。这几张盐引,只是开始。日后若能为总督大人分忧,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这话语中,既有拉拢,也有敲打。林景云心中了然,这是总督府在施恩的同时,也明确了主从关系。他现在,是总督府这条船上的人了。
“景云明白,定不负总督大人厚望。”林景云微微躬身,态度恭谨。
刘管家满意地点点头,又寒暄了几句,无非是让林景云好自为之,若有难处可去总督府寻他云云,这才转身登车。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很快便离开了这片废墟,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林景云身后的一个兄弟才按捺不住激动,低声道:“云哥儿!真是盐引!总督府竟然真的给了!”
林景云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木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三张泛黄的纸片,上面用朱砂印着官府的大印和繁复的文字。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盐引!每一张,都代表着合法的开采权,代表着他宏伟蓝图的第一块基石!
“三道……”林景云拿起一张盐引,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那印章的凹凸感。虽然数量不多,但正如他所预料,足够了!足够他撬动整个林家的根基!
“云哥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另一个兄弟问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林景云将盐引小心翼翼地收好,目光投向远方林家盐场所在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接下来,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不过,在正式开工之前,我这新法子,总得先让族里那些老顽固们开开眼!”
他需要一个试验场,而林家的盐井,无疑是最合适的。虽然他手握总督府的盐引,理论上可以直接开采,但在宗族势力盘根错节的云南,绕开家族单干,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开始,至少,要堵住一部分人的嘴。
林景云决定,召开家族祠堂会议,正式将他的“枝条架浓卤法”公之于众。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试验场,更是一次对林景辉权威的正面挑战!
林家祠堂,庄严肃穆。堂中供奉着林家历代先祖的牌位,香火缭绕,更添几分凝重。祠堂两侧,按照辈分和房头,坐满了林家的核心成员。家主,也就是林景云和林景辉的父亲林伯山,端坐正中,面色威严,看不出喜怒。他的下手两侧,分别是各房的叔伯长辈,以及林景辉等年轻一代的嫡系子弟。
林景云,作为一个庶子,本没有资格在如此正式的场合占据显眼的位置。但他今日,却是这场会议的主角。他站在祠堂中央,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他那位嫡兄林景辉的脸上。
林景辉坐在离家主不远的位置,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讥讽,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今日召集各位叔伯兄弟,是景云有一事相商,关乎我林家盐业的未来。”林景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
“哦?我倒是想听听,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庶子,能有什么高见,关乎我林家的未来?”林景辉阴阳怪气地开口了,毫不掩饰他的敌意。
林景云并不理会他的挑衅,继续说道:“侄儿在外偶得一改良制盐之法,名为‘枝条架浓卤法’。此法无需大量砍伐薪柴,只需搭建枝条棚架,引卤水于其上,利用日晒风吹,便可大幅提高卤水浓度。如此一来,后续熬煮所需柴薪,可节省七成以上!不仅能极大降低成本,更能提高出盐效率,所得精盐品质,也远胜如今的粗盐!”
他话音刚落,祠堂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节省七成柴薪?提高效率?品质更好?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派胡言!”林景辉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林景云厉声斥道:“林景云!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制盐之法,乃是我林家祖辈世代相传的基业,岂容你一个黄口小儿随意篡改?还什么枝条架子晒卤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看你就是想借此哗众取宠,扰乱我林家安宁!”
他转向家主林伯山,拱手道:“父亲!此子心术不正,所言荒诞不经!万不可信!若真按他所说,胡乱折腾,毁了我林家的百年基业,谁来负责?他一个庶子,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景辉!”林伯山皱了皱眉,沉声道。但他眼中的犹豫和对林景云的不信任,显而易见。祖宗之法不可轻改,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观念。更何况,提出这个想法的,还是他一直不怎么待见的庶子。
其他几房的长辈也大多面露疑色,或低头不语,或与旁人交头接耳。林景辉在家族中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他的话很有分量。而且,林景云描述的方法,确实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用树枝晒卤水?听起来就不靠谱。
祠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对林景云极为不利。林景辉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他就是要当众彻底打垮林景云,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哼,庶子空谈,纸上谈兵!”林景辉再次冷笑,“你连自家盐井都没管过几天,懂什么制盐?怕不是在哪里听了些不着边际的传闻,就敢拿到祠堂来蛊惑人心?依我看,就该将他……”
“景辉,稍安勿躁。”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林景辉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坐在末席的一位中年人。他是林家三房的叔父,林永福。三房在家族中实力不算最强,林永福为人也相对低调,但颇有几分见识,性格也比较开明。
林永福站起身,先对家主林伯山拱了拱手,然后看向林景云,眼神中带着审视,却没有明显的敌意:“景云,你说的这‘枝条架浓卤法’,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但节省七成柴薪,这诱惑实在太大。你说此法是你偶得,可有实证?或者,你可敢立下军令状,保证此法有效?”
林景云心中一动,知道转机来了。他迎向林永福的目光,朗声道:“三叔明鉴。此法原理简单,就是利用风与日头之力,预先蒸发卤水中多余水分,绝非空穴来风。侄儿愿以性命担保!只是此法需要场地试验,方能验证效果。侄儿恳请家主和各位叔伯,能给侄儿一个机会,拨出一口盐井,让侄儿一试!若不成,侄儿甘愿受任何责罚!”
“哼,说得轻巧!试验?你知道试验一次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万一不成,损失谁来承担?”林景辉立刻反驳。
“是啊,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儿戏。”其他几位长辈也附和道。
祠堂再次陷入僵局。林伯山眉头紧锁,显然还在权衡。
就在这时,林永福再次开口了,他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大哥,各位兄长,”林永福环视众人,缓缓说道,“景云这孩子,虽然年轻,但看他言之凿凿,也未必全然是空话。我林家盐业,近年来成本居高不下,利润渐薄,也是不争的事实。若真有能节省七成柴薪的法子,对我林家而言,无异于天降甘霖。”
他顿了顿,看向林景云,然后转向林伯山:“大哥,我名下有几口盐井,其中城西那口老井,出卤不多,效益一直不好,闲置也是闲置。不如,就将那口井,交给景云去试验。所需人手物料,由我三房暂且支应。规模不必大,先看看效果。成了,是我林家之福;不成,损失也由我三房担着,绝不拖累家族。如何?”
林永福的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谁也没想到,一向谨小慎微的三房,竟然会主动站出来支持林景云,还愿意承担风险!
林景辉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林永福虽然实力不如他,但毕竟是长辈,又是主动承担损失,他一时竟找不到强力反驳的理由。他只能恨恨地瞪着林永福,眼神阴鸷。
林伯山也有些意外,他看了看林永福,又看了看林景云,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既然三弟有此心,那……也好。景云,城西那口老井,就交给你了。给你一个月时间。若能证明你的法子有效,家族自会论功行赏;若是不成……”他没有说下去,但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谢父亲!谢三叔!”林景云心中大定,面上却保持着平静,深深一揖。他知道,这第一步,他成功了!他不仅拿到了试验场,还意外地获得了一位潜在的盟友。
林景辉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景云获得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机会。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心中暗暗发誓:林景云,我绝不会让你成功的!等着瞧吧!
祠堂会议不欢而散。林景云跟在林永福身后,一同走出了压抑的祠堂。
“景云,多谢三叔仗义执言。”林景云真心实意地道谢。
林永福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笑容:“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帮林家,也是在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景辉这些年,越来越跋扈了。”他压低声音,“城西老井那边,我会派人给你打点好。但你要小心,景辉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侄儿明白。”林景云目光坚定,“多谢三叔提点。”
望着林景云离去的挺拔背影,林永福站在祠堂门口,久久未动。这个侄子,似乎真的脱胎换骨了。或许,林家的未来,真的会因他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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