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内,一场无声的硝烟弥漫开来。
林家盐铺降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原本门可罗雀的铺子门口,再次排起了长龙。百姓们议论纷纷,脸上带着惊疑和一丝庆幸。
“听说了吗?林家盐比那洋人的海盐还便宜一成了!”
“真的假的?林家这是要亏本卖啊?”
“管他亏不亏,咱们能买到便宜盐才是真的!”
“可不是,前两天那海盐一来,我还以为以后都要吃高价盐了呢!”
与此同时,另一个消息也在暗中悄悄流传,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哎,你们听说了没?这次海盐倾销,好像是林家大少爷林景辉勾结法国人搞的鬼!”
“什么?不会吧?他可是林家嫡长子,怎么会干这种事?”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为了夺家产,把咱们云南的盐路卖给洋人!”
“这…这要是真的,那可真是丧尽天良!断咱们所有人的活路啊!”
“嘘!小声点!这事可不敢乱说,但空穴不来风啊……”
流言蜚语像野草般疯狂滋长,真假难辨,却精准地戳中了人们心中最敏感的神经——饭碗和尊严。对林景辉的怀疑和愤怒,开始在暗地里积聚。
林府,书房内。
林景云站在窗前,听着苏伯年带回来的最新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价格战初见成效,舆论战也已悄然打响。但这远远不够。布兰德商行财力雄厚,林景辉在本地根基也不浅,单靠林家硬撑,无异于螳臂当车。
“伯年,”林景云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我们必须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这场仗,不是我林家一家的事,是整个云南盐业的生死存亡之战!”
苏伯年面露难色:“二少爷,这恐怕不易。省内各大盐商,平日里明争暗斗,各有各的算盘。王家、赵家那些老字号,未必肯在这个时候蹚浑水,说不定还想趁机看我们林家的笑话,甚至捡些便宜。”
“我知道,”林景云眼神沉静,“平日里是对手,但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一个更凶恶、更贪婪的敌人。布兰德商行想要的,不是打垮林家,而是吞掉整个云南盐市!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我要亲自去拜访他们!一家一家地谈!我要让他们明白,今天倒下的是林家,明天就轮到他们王家、赵家、李家!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苏伯年看着林景云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好!二少爷,我这就去备车,安排拜帖!”
第一站,城西,王家盐号。
王家老爷子王守义,年过花甲,在昆明盐市摸爬滚打了一辈子,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或者说,是老奸巨猾。
客厅里,紫砂壶的茶香袅袅升起。王守义捻着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林二少爷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啊?”王守义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林家降价的消息,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应对。
林景云开门见山:“王老前辈,明人不说暗话。昆明盐市如今的局面,想必您老心中有数。法国布兰德商行携海盐低价倾销,其心可诛,意在垄断我云南盐路。晚辈今日前来,是想与王家,与所有云南同仁,共商对策,共渡难关!”
王守义呷了口茶,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呵呵,林二少爷年轻有为,魄力惊人啊。林家盐降价比海盐还低,这份决心,老夫佩服。只是…这商场如战场,各凭本事吃饭。布兰德商行势大,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又能如何?”
“小门小户?”林景云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锐气,“王老前辈说笑了。王家盐号在昆明屹立数十年,根基深厚,岂是小门小户?更何况,单打独斗,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洋人这般冲击!他们今日能用海盐冲垮我林家,明日就能用同样的手段,逼得王家、赵家无路可走!等到那时,我们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守义:“王老前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布兰德的目标,是整个云南!他们要的是定价权,是市场!一旦让他们得逞,我们祖祖辈辈赖以为生的盐井,恐怕都要为洋人做嫁衣!您甘心吗?”
王守义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林景云的话,句句戳中要害。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林景云继续加码:“晚辈知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也有各自的算盘。但大敌当前,我们必须摒弃前嫌,抱团取暖!我提议,成立‘滇南盐业公会’,所有云南盐商共同进退,统一价格,一致对外!只有拧成一股绳,我们才有力量和洋人抗衡!”
“公会?”王守义眉头微蹙。
“对!公会!”林景云语气铿锵,“制定公约,约定最低售价,严禁任何成员私下采购或销售布兰德的海盐!违者,公会共逐之,断其盐路!如此,方能稳住阵脚,逼退外敌!”
王守义看着林景云年轻却充满力量的脸庞,心中波澜起伏。这年轻人的眼光和手腕,远超他的预料。联合所有盐商,这想法不可谓不大胆,但似乎…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良久,王守义缓缓点头:“林二少爷的提议…老夫原则上赞同。只是,其他几家……”
“王老前辈放心,”林景云眼中闪过自信的光芒,“只要您老点头,其他几家,晚辈自有办法说服!还请前辈届时能出面主持大局,振臂一呼!”
给足了面子,也点明了利害。王守义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好!为了云南盐业的香火,老夫就陪你这后生,赌上一把!”
离开王家,林景云马不停蹄,又接连拜访了城东的赵家、城南的李家,以及其他几家规模稍小的盐商。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赵家掌柜赵元丰,向来与林家不睦,起初冷嘲热讽,言语间满是幸灾乐祸。林景云毫不客气,直接点破他想趁火打劫的心思,然后将布兰德商行“先杀林家,再灭诸侯”的险恶用心剖析得淋漓尽致,听得赵元丰脸色由红转白,最终不得不承认,林景云所言非虚,自身亦在危墙之下。
李家老板李三,家业不大,胆子更小,听闻要和洋人对着干,吓得连连摆手。林景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强调联合起来才有活路,公会能成为所有人的靠山,并暗示王家已经同意,最终让李三颤抖着应承下来。
奔走、游说、分析、施压、许诺……林景云使尽浑身解数,将现代商业谈判的技巧与对人心的洞察发挥到极致。他知道,这些人各有弱点,或贪婪,或胆怯,或固执,但他更清楚,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底线——生存。
三天后,昆明最大的酒楼“得月楼”三楼雅间,气氛凝重。
云南省内有头有脸的盐商,几乎都到齐了。王守义坐在主位,林景云坐在他的右手边,对面则是赵元丰、李三等一众大小盐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复杂难明。
王守义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周,沉声道:“诸位同仁,今日请大家来,所为何事,想必各位心中已有计较。长话短说,法国人的海盐,已经打到了我们家门口,价格低得离谱!再不想办法,不出三个月,我们都得关门歇业,祖宗留下的产业,就要断送在我们手里!”
赵元丰哼了一声:“王老说的没错,可那法国人财大气粗,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斗?”
“单打独斗,自然是鸡蛋碰石头!”林景云接口道,声音清晰而有力,“但若是我们联合起来呢?全云南的盐商拧成一股绳,还会怕他一个外来的商行?”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提议,即刻成立‘滇南盐业公会’!所有会员必须遵守公会章程,共同抵制法国海盐!”
说着,他示意苏伯年将早已拟好的章程文稿分发给众人。
“《滇南盐业公会章程》草案?”
“《保价公约》?”
众人纷纷拿起文稿,仔细阅读起来。
章程的核心内容有三条:
一、 统一最低售价:所有公会成员必须遵守公会制定的最低井盐售价,不得低于此价格销售,共同维持市场秩序。目前暂定,比法国海盐低半成!
二、 严禁勾结外敌:严禁任何成员私下采购、运输、销售布兰德商行的海盐或其他任何非公会认可之盐品。
三、 违者严惩:一经发现违反上述规定者,经公会查实,立刻除名,并由所有公会成员联合抵制,断绝其在云南境内一切盐路,包括原料采购、成品销售等。
章程条款清晰严厉,尤其是第三条,几乎断绝了背叛者的生路。
雅间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这…这惩罚也太重了吧?”李三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重,何以立规矩?不严,何以慑人心?”林景云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国难当头,当用重典!只有让所有人都明白背叛的代价,才能真正凝聚人心,一致对外!”
王守义放下文稿,重重一拍桌子:“老夫同意!林二少爷所言极是!如今是生死存亡之际,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胳膊肘往外拐,勾结洋人,那就是我们所有云南盐商的公敌!老夫第一个不饶他!”
赵元丰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也咬牙道:“王老说得对!覆巢之下无完卵,我赵家也加入!谁敢吃里扒外,我赵元丰也绝不答应!”
有了王、赵两家的表态,其余的小盐商们也纷纷附和。恐惧和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猜忌和私心。
“好!”林景云眼中精光大盛,“既然诸位都同意,那我们今日,就在此歃血为盟,哦不,签字画押,立此公约!”
笔墨纸砚早已备好。
王守义率先拿起毛笔,在公约上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并盖上了王家盐号的大印。
赵元丰紧随其后。
李三手有些抖,但也签下了名字。
……
一个接一个,代表着云南大半个盐业江山的商人们,在这份《保价公约》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当最后一个人签完,林景云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公约,高声道:“从今日起,滇南盐业公会正式成立!《保价公约》即刻生效!我们荣辱与共,生死相依!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法国人休想踏进云南盐市半步!”
“荣辱与共!生死相依!”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和希望。
窗外,原本阴沉的天空,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光。
林景云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豪气顿生。合纵连横,公会成立,这只是反击的第一步。接下来,将是一场更加残酷的拉锯战。
布兰德商行,林景辉,你们的算盘,打错了!云南,不是你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他仿佛已经看到,布兰德商行和林景辉收到这个消息时,那惊怒交加的表情。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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