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喧嚣与疯狂,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到林景云耳中时,只剩下模糊的嗡嗡声。他站在窗前,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神情平静无波,与城中另一端的鸡飞狗跳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躬身道:“少爷,按察司那边已经确认,林景辉被收押天牢,罪名是通敌叛国。林家正在变卖家产,林伯山下了死命令,三天内要凑齐五十万两白银,准备上下打点。”
林景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五十万两?他倒是真舍得。可惜,通敌叛国是灭门之罪,总督府亲自督办,岂是区区银两能够买通的?他这是病急乱投医,加速林家的败亡罢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云南地图上,手指精准地点在滇越铁路蜿蜒穿过的一处险峻山区:“林景辉不过是布兰德商行推出来的一条狗,打狗要看主人。现在狗被关进了笼子,是时候斩断主人的爪牙了。”
阿武眼神一凛:“少爷的意思是……铁路?”
“没错。”林景云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布兰德商行最大的依仗,就是这条铁路。他们利用铁路,将廉价的海盐源源不断地运进云南,冲击我们的市场。我们要做的,就是彻底掐断这条运输线!”
他走到桌前,摊开一张更详细的区域地图,指着一个标记着骷髅头的狭窄隘口:“这里,地名‘一线天’,两侧是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条铁轨穿过,火车行至此处必须减速慢行。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阿武凑近细看,呼吸微微急促:“少爷是想……”
“釜底抽薪!”林景云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你亲自带队,挑选最精锐的护盐队员和身手最好的盐工,伪装成活跃在铁路沿线的马帮或者山匪。”
他拿起一支朱砂笔,在“一线天”隘口处重重画了一个圈:“你们的任务,不是劫掠财物,更不是伤及无辜。目标只有一个——炸毁布兰德商行运送海盐的火车车皮!记住,是装满海盐的那几节!动静要足够大,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这条铁路不再安全。但现场必须处理干净,要留下足够的线索,让所有人,包括法国领事,都认定这是一伙无法无天的山匪所为!”
阿武心领神会,重重点头:“属下明白!保证完成任务,绝不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
“去吧。”林景云挥挥手,“挑选人手,准备炸药和引线,今晚就行动!布兰德的下一批海盐,应该就在今夜或者明晨抵达‘一线天’。”
“是!”阿武领命,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院落的阴影中。
林景云重新望向窗外,天色依旧阴沉,如同他此刻深邃的眼眸。林家的五十万两白银,注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他送给布兰德商行的这份“大礼”,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金钱或许能买通一些小吏,却无法撼动他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更无法阻挡他实业兴邦、强军护国的决心。
是夜,月黑风高。
滇越铁路“一线天”隘口附近的山林中,潜伏着数十条黑影。阿武带着精心挑选的三十名弟兄,人人穿着破旧土布短打,脸上涂抹着泥灰,腰间或插着砍刀,或背着土枪,活脱脱一群亡命山匪的模样。他们屏息凝神,如同蛰伏的猎豹,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山林特有的清冷味道。远处山涧的水流声隐约可闻,更衬得周遭一片死寂。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终于,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呜呜”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紧接着,是车轮碾压铁轨特有的“哐当哐当”声,沉重而富有节奏。一道刺眼的光柱划破黑暗,那是火车的探照灯!
来了!
阿武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用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的语调命令道:“各就各位!准备!”
弟兄们迅速调整姿势,检查着手中的引线和火镰。几个负责埋设炸药的盐工,早已将威力巨大的土制炸药包,巧妙地固定在隘口最狭窄处两侧的山壁上,引线一直延伸到他们藏身的灌木丛中。
火车巨大的钢铁身躯喘着粗气,喷吐着白色的蒸汽,如同夜色中的怪兽,缓缓驶入“一线天”隘口。探照灯的光柱扫过两侧陡峭的崖壁,留下斑驳的光影。火车司机显然对这一路段心存警惕,速度放得极慢。
“就是现在!”阿武看准了车头刚过爆炸点,中间几节明显印着布兰德商行标记、装得鼓鼓囊囊的车皮正好进入伏击圈,他猛地一挥手!
“点火!”
早已准备就绪的队员,用火镰奋力擦出火星,瞬间点燃了引线!
“嗤嗤嗤——”引线燃烧着,冒出刺鼻的硝烟,如同毒蛇般迅速向着炸药包窜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紧紧趴在地上。
下一秒!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裂!整个山谷都在剧烈地颤抖!
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夹杂着碎石和尘土,向四周疯狂扩散!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将漆黑的夜空瞬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隘口两侧的山壁被炸塌了一大片,无数碎石轰然滚落。而位于爆炸中心的那几节属于布兰德商行的火车车皮,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厚重的木板瞬间四分五裂,坚固的钢铁车架被拧成了麻花!
白花花的、如同小山一般的海盐,被巨大的气浪抛洒向半空中,又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混合着木屑、钢铁碎片和泥土,将狭窄的铁轨彻底掩埋!
“轰隆隆……”爆炸的余音还在山谷中回荡,碎石滚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火车头虽然没有被直接命中,但也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得猛烈摇晃,紧急制动发出的尖锐摩擦声刺破耳膜。后面的几节车厢也剧烈颠簸,险些脱轨。
火车上的法国押运人员和本地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吓得魂飞魄散,趴在车厢里,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探头查看。
爆炸的火光渐渐熄灭,只留下滚滚的浓烟和刺鼻的硝烟味。
“检查现场!快!”阿武从藏身处一跃而起,厉声命令道。
队员们动作迅捷地冲向爆炸现场。几个人负责警戒,防止火车上的人反击,更多的人则冲向被炸毁的车皮。
“队长!盐!全是盐!都毁了!”一个队员兴奋地喊道,抓起一把混合着泥沙的盐粒。
眼前景象惨烈无比。几节车皮彻底报废,扭曲变形,散落一地。铁轨被炸断、被掩埋,短时间内绝无通车的可能。最重要的是,那价值不菲、足以冲击数个县城盐市的海盐,此刻已与泥土碎石混为一体,彻底失去了商品价值。
“干得好!”阿武满意地点头,随即下令,“留下‘记号’!快!”
几名队员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些准备好的“道具”——一把锈迹斑斑的土匪砍刀,几片破烂的、带有本地山匪常用图腾的布条,甚至还有几枚粗劣的铜钱——随意地丢弃在现场的不同角落。这些东西足以将调查方向引向那些真正打家劫舍的山匪。
“撤!”阿武最后扫视了一眼如同地狱般的现场,毫不留恋地一挥手。
三十多条黑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的山林之中,迅速远去。只留下被彻底摧毁的铁轨、散落一地的海盐残骸,以及那些足以误导任何调查者的“山匪遗物”。
半个时辰后,消息通过预设的渠道,传回了林景云耳中。
“少爷,事成了!‘一线天’路段被彻底炸毁,布兰德至少三节车皮的海盐全部报销,无一幸免!现场已按您的吩咐布置妥当。”
林景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似乎终于透出一丝光亮的天际线,脸上露出了计划成功的笑容。
布兰德商行的海盐运输线,断了。这条依靠铁路建立起来的、威胁云南盐业命脉的通道,被他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彻底斩断!法国领事就算气得跳脚,面对“山匪作案”的现场,也只能捏着鼻子去找官府剿匪,休想将脏水泼到他的头上。
至于林家那正在疯狂筹措的五十万两白银……林景云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嘲讽。那笔巨款,就算真的送出去,又能改变什么呢?面对“通敌叛国”的铁证,面对总督府的决心,那不过是往无底深渊里投石子,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真正的较量,从来不在银钱多少。而在于谁能看得更远,谁的手段更高明,谁的刀,更快,更准,更狠!
布兰德商行这条过江猛龙,被他斩断了一条重要的爪子。接下来,该是时候让这条龙,彻底在这片土地上流尽最后一滴血了。
夜色如墨,滇越铁路如一条钢铁巨蟒,蜿蜒盘踞在险峻的群山之间。
一处地势极为险要的隘口旁,密林深处,几道黑影蛰伏着,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猎豹。为首之人,正是林景云的心腹干将,护盐队队长林武。他身边,是十数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护盐队骨干和身手矫健、对林景云忠心耿耿的盐工。他们人人脸上涂抹着烟灰,眼神锐利如鹰隼,屏息凝神,等待着命令。
“都记清楚了吗?”林武压低声音,再次确认,“我们的目标,只有布兰德商行运盐的火车!记住少爷的吩咐,动静要大,场面要乱,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是山里的悍匪下的手!炸药埋设的位置,引爆的时机,撤退的路线,都给我牢牢刻在脑子里!”
“明白!”众人低声应和,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兴奋和决绝。他们都是深受林家嫡系和洋人欺压的苦哈哈,如今有机会跟着林景云干这票大的,狠狠打击洋人的嚣张气焰,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
林武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隘口下方那段精心选择的铁轨上。这里一边是陡峭的悬崖,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火车一旦出事,救援极其困难,损失也必然惨重。这正是林景云“釜底抽薪”计划中最狠辣的一环——不仅要毁掉这批海盐,更要彻底打断布兰德商行依赖铁路运输的这条大动脉!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山风刮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每个人的心跳都如同擂鼓,手心微微出汗,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或工具。
终于,远处传来了火车特有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黑暗中,一点昏黄的灯光刺破夜幕,如同怪兽的独眼,正沿着铁轨快速逼近。
“来了!”林武低喝一声,眼中精光暴射,“准备!”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目光死死锁定那越来越近的钢铁长龙。火车的轮廓在黑暗中逐渐清晰,可以看到车头上喷吐着白色的蒸汽,以及后面拖拽着的一长串沉重的货运车皮。根据情报,这些车皮里装载的,正是布兰德商行从沿海运来,企图冲击滇省盐市的海盐!
火车头呼啸着冲过隘口,紧接着是前面的几节车皮。林武紧盯着特定的目标车厢,那是根据经验判断装载量最大的几节。
“就是现在!点火!”林武猛地挥手,声音果断而冷酷。
早已准备就绪的队员,毫不犹豫地点燃了引线。火星嗤嗤作响,如同一条毒蛇,迅速钻入预先埋设好的炸药包中。
下一瞬!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平地惊雷,骤然炸开!
火光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和陡峭的崖壁!强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气浪,向四周疯狂扩散,连脚下的土地都在剧烈震颤!
铁轨被巨大的爆炸力直接掀飞扭曲,如同麻花一般!几节满载海盐的火车车皮,在爆炸中心被炸得四分五裂,厚重的钢板被撕裂,木屑纷飞,无数白花花的盐粒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混合着扭曲的金属碎片和燃烧的残骸,劈头盖脸地砸向深邃的山谷!
巨大的火车因为中断和爆炸,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断裂声,剩下的车厢剧烈地碰撞、脱轨,场面一片狼藉,如同人间地狱!
爆炸的轰鸣声在连绵的山谷间反复回荡,经久不息,仿佛在宣告着布兰德商行运输线的末日。
“撤!”林武没有丝毫停留,在爆炸火光映照下,他的脸庞显得异常冷峻。他一挥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行动队员们动作迅捷而有序,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在撤离前,按照计划,在现场刻意丢下了一些带有明显“山匪”标记的物品——几把粗制的砍刀,一个印有模糊图腾的破烂布袋,甚至还在一块岩石上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挑衅的字眼。所有的布置都指向这是一起无法无天的山匪劫掠事件。
黑影们迅速没入密林,借助熟悉的地形,快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段被彻底摧毁的铁路,燃烧的火车残骸,以及散落得到处都是、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光芒的海盐。
……
与此同时,昆明城内,一处隐秘的宅院书房中。
林景云正临窗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窗外,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与林家大宅那边林伯山看到的,是同一片即将破晓的天空。
一名穿着短褂的精干汉子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躬身禀报:“少爷,成了!滇越铁路人字桥隘口段,布兰德的运盐火车,七节重载车皮,全毁了!现场已按您的吩咐布置妥当,绝不会牵连到我们。弟兄们毫发无损,全部安全撤离。”
林景云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只有一种智珠在握的平静。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知道了。让弟兄们找地方隐蔽休整,这几天风声会很紧,切记不可暴露行踪。”
“是,少爷!”汉子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
林景云走到书桌前,看着桌上摊开的云南地图,目光落在那条红色的滇越铁路线标识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布兰德商行依靠铁路运输,将大量廉价海盐倾销入滇,几乎要将本土盐业逼上绝路。如今,这条运输线被自己以雷霆手段掐断,至少在短期内,他们无法再形成有效威胁。这不仅为滇盐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也为后续彻底掌控云南盐市,乃至推行“实业兴邦”的计划,扫清了一大障碍。
他想起此刻林家大宅里的鸡飞狗跳,想起林伯山为了那个废物儿子,正不顾一切地变卖家产,筹措那五十万两白银。
五十万两……
林景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笔巨款,或许能让某些贪婪的官员心动,但想要凭此撼动“通敌叛国”这样的铁案,无异于痴人说梦。更何况,这背后还有总督府的意志,以及自己早已布下的层层罗网。
林伯山以为他在赌一个救赎的机会,殊不知,那五十万两白银,投入官场这个无底洞,非但救不了林景辉,反而会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加速林家这艘本就摇摇欲坠的破船,更快地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真正的较量,从来不是金钱能够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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