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惊鸿一瞥的侧脸，让陈朔心中疑云骤起。他确信自己见过此人，但一时之间却无法将这张脸与记忆中的某个名字对应起来。
那马车离去得极快，显然不想引起注意。陈朔本想跟踪，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转了几个弯便消失在了扬州错综复杂的街巷之中，无从追起。
他站在赵府紧闭的大门外，眉头紧锁。赵员外称病闭门，连亲戚探望都拒之门外，却又偷偷与神秘人物会面（或者被胁迫？），这其中的古怪，已然不言而喻。
对方冒险闯入赵府，取走书信账册，又逼问赵员外，显然是在寻找或确认什么重要的东西或信息。而赵员外事后噤若寒蝉，连官府都不敢惊动，说明他要么是心中有鬼，要么是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看来，得从赵员外身上打开突破口。”陈朔思忖。直接硬闯赵府显然不明智，而且未必能问出什么。或许……可以从侧面入手？
他想到了柳明轩。赵员外毕竟是柳明轩的远亲，且柳明轩兄妹初到扬州时曾受其庇护（尽管时间不长）。或许柳明轩知道一些赵员外家中的情况，或者赵员外曾无意中对他说过什么？
陈朔不再停留，立刻转身，向着城西明心馆主提供的那处小院赶去。
小院中，柳明轩正在书房中埋头苦读，其妹则在院中做些简单的女红，气氛宁静。见到陈朔来访，柳明轩很是高兴，连忙让妹妹去沏茶。
“陈兄，今日怎么得空过来？”柳明轩问道。
陈朔没有绕弯子，直接道：“柳兄，今日我去探望赵员外，却吃了个闭门羹，说是病重静养，不见外客。”
柳明轩闻言，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我也听说了。前日我去探望，也被门房挡了回来。表伯身体一向硬朗，怎会突然病得如此厉害？连亲戚都不见……”
陈朔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看到有一辆神秘的马车从赵府侧门悄悄离开。柳兄，你与赵员外是亲戚，可知他近来可曾与什么特别的人来往？或是……可曾向你提过什么为难之事，或是担忧什么？”
柳明轩愣了一下，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我兄妹来扬州时日尚短，与表伯虽然亲近，但多是他关照我们，很少谈及他自己的事情。生意上的往来，他更不会与我这个书生细说。只是……”他犹豫了一下，“有一次，表伯似乎心情不佳，独自饮酒时，曾无意中感慨过一句，说什么‘漕运这碗饭，看着风光，内里全是刀山火海，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还劝我专心读书，莫要沾染商事……我当时只当他是一时感慨，并未深想。”
漕运……刀山火海……万劫不复……
陈朔心中一动。赵员外的生意与盐漕总会有关，他这番话，显然意有所指。
“还有吗？关于漕运，关于盐漕总会，他可曾说过什么具体的人或事？”陈朔追问道。
柳明轩苦思冥想，半晌才道：“具体的……好像有一次，他提到过‘总会里有些人，手伸得太长，连不该碰的东西都敢碰’，还说‘邵伯湖的水再深，也淹不死真龙，只会淹死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泥鳅’……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只当他是酒话。”
邵伯湖！不该碰的东西！真龙？泥鳅？
陈朔脑海中瞬间闪过水云别庄“听涛小筑”内那古怪的低语和水声，以及明心馆主关于“水神”、“蛟龙”的猜测！
赵员外显然知道些什么！他口中的“不该碰的东西”，很可能就是指盐漕总会某些人与水下隐秘存在的勾连！而“邵伯湖的水再深，也淹不死真龙”，或许是在暗示，总会中真正的主事者（真龙）安然无恙，而一些具体执行的下属（泥鳅）则可能面临反噬或危险！
这无疑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也解释了为何会有人闯入赵府，逼问于他——对方要么是想灭口，要么是想确认赵员外到底知道多少，手里有没有证据！
“柳兄，这些信息非常重要！”陈朔神色凝重，“赵员外可能有危险。他此番‘病重’，恐怕并非偶然。”
柳明轩脸色顿时白了：“陈兄，你是说……表伯他……”
“目前还只是猜测。”陈朔安抚道，“但我们必须想办法确认赵员外的安全，最好能与他见上一面，问清楚情况。”
“可是……赵府现在根本进不去啊！”柳明轩焦急道。
陈朔沉吟片刻，道：“明着进不去，或许可以试试暗访。柳兄，你可知赵府内的布局？尤其是赵员外的书房和卧室所在？”
柳明轩点了点头：“去过几次，大致记得。表伯的书房在二进院子的东厢房，卧室在正房。后花园有一处假山，挨着围墙……”
他将自己记得的赵府布局详细描述了一遍。陈朔默默记在心中。
与柳明轩又商议了几句，陈朔便离开了小院。他回到客栈，将柳明轩提供的线索与自己之前的推断整合，越发觉得赵员外是关键人物。
夜间潜入赵府，风险不小。对方既然已经闯入过赵府，很可能在附近布下了眼线，甚至设下了陷阱。但赵员外处境不明，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陈朔决定，今夜就再探赵府！不过，这次他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或许……可以请老吴和阿飞配合，制造一些混乱，吸引注意力。
他正准备设法联系老吴二人，客栈伙计却敲门送来一封信。
信封很普通，没有任何署名。陈朔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欲知赵事，今夜子时，瘦西湖二十四桥，第三孔桥洞下，一人前来，过时不候。”
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成。
陈朔盯着这行字，眼神微眯。
是谁送来的信？是敌是友？怎么会知道他正在调查赵员外之事？还约在瘦西湖二十四桥那种地方？
二十四桥是瘦西湖上一处着名的景致，由二十四座形态各异的拱桥连接而成，夜间虽有游人，但桥洞之下却颇为僻静。
去，还是不去？
对方显然掌握了他的动向，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监视。若是陷阱……
陈朔思忖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去！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线索。对方既然选择传信而非直接动手，或许并非敌人，至少……也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他需要知道赵员外的下落和情况。
他将纸条烧掉，开始为今夜的行动做准备。
子时将至，扬州城的大部分区域已经陷入沉睡，唯有秦楼楚馆、赌场酒肆所在的区域依旧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丝竹与喧哗声。
陈朔换了一身深色便服，将短匕、剑心符、“潜龙之鳞”石等物贴身藏好，悄然离开客栈，向着瘦西湖二十四桥方向行去。
夜色下的瘦西湖，少了白日的喧嚣，多了几分静谧。月光如水，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二十四座拱桥如同玉带，横跨湖上，桥影倒映水中，构成一幅幽美的画卷。
陈朔来到第三孔桥附近，并未立刻靠近桥洞，而是隐匿在湖边一株垂柳的阴影中，仔细感应着周围的气息。
湖风习习，带着水汽。桥上无人，岸边也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画舫上隐约的歌声飘来。
似乎……并无埋伏？
陈朔又等待了片刻，确认没有异常，这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向着第三孔桥洞游去。
桥洞下光线昏暗，水声滴答。陈朔背靠桥墩，露出半个身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有些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他头顶的桥面上传来：
“陈公子，果然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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