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燥热一并吞噬。戌时刚过,宵禁的鼓声余韵尚存,整个京城便迅速沉寂下来,只余巡夜兵丁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秦府所在的区域,更是被一种异样的寂静笼罩。白日里围观议论的人群早已散去,镇魔司的玄甲卫士取代了寻常官差,如同钉子般守在府邸四周,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他们冰冷的面甲和紧握的刀柄,肃杀之气弥漫,连夏夜的虫鸣都似乎销声匿迹。
一道纤细的黑色身影,如同融化的夜色,悄无声息地贴着高墙的阴影移动。沈清弦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夜行衣,青丝紧紧束在脑后,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愈发显得幽邃异色的瞳孔。
她选择从秦府后花园的方位潜入。这里树木繁茂,假山嶙峋,相较于前院和正门,守卫似乎稍显稀疏,也更利于隐藏行迹。父亲虽为文官,但她自幼体弱,父亲怜她,曾暗中请过一位落魄的武师教她些强身健体、趋吉避凶的粗浅功夫和身法,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屏住呼吸,计算着墙头卫士转身巡视的间隙,沈清弦足尖在湿滑的苔藓上轻轻一点,身形如燕般掠起,双手准确地扣住墙头砖缝,腰肢发力,一个轻灵的翻身,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花园之内,藏身于一丛茂密的蔷薇之后。
浓烈的、混杂着悲伤与恐惧的情绪残留,如同无形的潮水般瞬间向她涌来。这是府中下人、女眷白日里留下的“情绪之影”,混乱而驳杂。沈清弦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收敛心神,将这种被动的感知压制到最低。她的目标明确——书房,案发的核心之地。
借助花草树木与假山石的掩护,她如同暗夜中的精灵,在偌大的花园中穿梭,动作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异瞳在黑暗中微微闪烁,不仅能让她视物如同白昼,更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巡逻卫士身上散发出的、代表警惕与肃杀的“意念之影”——淡红色的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避开一队交叉巡逻的卫士,她终于靠近了连接花园与前院的书房区域。书房独立成院,此刻院门紧闭,两名玄甲卫士如同门神般矗立两旁,气息沉凝。
不能从正门进入。
沈清弦的目光落在书房侧面的一扇雕花木窗上。窗户紧闭,但从细微的缝隙判断,并未从内插死。她耐心等待着,直到院中另一队巡逻兵走过,门口卫士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的刹那——
她动了。
身影如一道轻烟,倏忽间掠过数丈距离,贴近了书房的外墙。指尖探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出现在指间,小心翼翼地从窗缝中探入,轻轻拨动着里面的插销。动作轻微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全神贯注之下,光洁的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插销被拨开。
沈清弦心头一松,不敢耽搁,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身形一缩,便滑入了书房之内,随即反手将窗户轻轻合拢。
书房内,一片死寂。
那股在外面就已隐约可闻的诡异墨香,在这里变得无比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令人窒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命的精气被强行抽离后的空洞感。
月光透过窗纸,投射下朦胧的清辉,勉强照亮了室内的轮廓。书案、座椅、书架……一切都保持着官差封锁现场时的模样,整洁得过分,反而更添诡异。
沈清弦强迫自己忽略那股令人不适的墨香和残留的死寂感,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普通的右眼,完全睁开了那只奇异的、灰色的左眼。
——嗡!
世界在她眼中骤然变幻!
色彩褪去,万物仿佛笼罩在一层半透明的灰白基调中。然而,在这片灰白之上,却浮现出无数斑驳陆离的“影子”。
书案之后,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扭曲的黑色人形“残影”凝固在那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无法言说的恐惧。那是秦文正临终前最后的“生命印记”,被某种力量强行烙印在了这片空间。沈清弦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忙移开视线。
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缕缕淡灰色的“气息之影”,属于之前进来勘察的官差和镇魔司人员,带着好奇、紧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的目光扫过书架、瓷器、摆件……大多数物品只附着着微弱的、属于秦文正日常使用留下的“习惯之影”,平静而规律。
不是这些。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案上文房四宝摆放整齐,但在她的异瞳视野中,案几的中心区域,却残留着一片极不寻常的“印记”!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幅若有若无、由浓郁黑气构成的“卷轴虚影”!它悬浮在书案上方尺许之处,缓缓翻滚、扭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怨念与冰冷。虚影的形态,正是一个卷起的画轴,两端似乎有轴杆,丝绢的质感模糊不清,但那股纯粹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却清晰无比!
与父亲笔记中描述的《六道轮回图》特征,何其相似!
父亲曾推断,此画并非凡物,其本体或许并非始终以实体存在,或其真正的“核心”是一种超越实体的能量形态。眼前这翻滚的黑气虚影,难道就是那幅画留下的“真实之影”?
沈清弦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边鼓噪。她强忍着靠近那虚影的冲动,异瞳死死锁定那片区域,试图看得更清楚,捕捉到更多细节。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
“什么人?!”
一声低沉而充满警惕的喝问,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院落外炸响!紧接着是兵器出鞘的铿锵声,和迅速逼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被发现了!
沈清弦心头巨震,异瞳瞬间恢复正常视觉。来不及思考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或许是刚才开窗的细微声响,或许是她在室内停留过久的气息被感知……此刻最重要的是离开!
她毫不迟疑,身形疾退,如同受惊的雀鸟,直扑来时的那扇窗户。
“砰!”
院门被猛地撞开,火把的光芒瞬间涌入小院,映照出几名玄甲卫士凌厉的身影。
“在那边!书房窗户!”
沈清弦已推开窗户,翻身而出,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力道,头也不回地向着花园深处疾掠而去。身后传来卫士的呼喝声、追赶的脚步声,以及兵刃破风的锐响。
“站住!”
“休走!”
她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在假山、树木间穿梭,利用地形躲避着可能的远程攻击。夜行衣在黑暗中提供了绝佳的保护色,但追赶的卫士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呈扇形包抄过来,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左臂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似乎是被假山突出的石棱刮伤了。沈清弦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朝着预定的撤离路线——花园西北角一处相对低矮、靠近巷道的围墙奔去。
只要翻过那道墙,进入错综复杂的小巷,就有脱身的希望!
……
几乎就在沈清弦潜入书房后窗被发现的同一时间。
“忘尘阁”内堂,正就着灯光翻阅一本前朝杂记的赵无妄,动作猛地一顿。
左臂之上,那道墨色胎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远超白日的灼痛!那感觉不再是余烬,而是被投入了熊熊烈火,灼烧着他的皮肉,甚至灵魂!
“呃……”他闷哼一声,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
胎记从未如此激烈地反应过!除非……除非是那诅咒的源头,或者与其紧密相关的事物,正在附近被剧烈地触动、激发!
是秦府方向!
他倏然起身,冲到窗边,猛地推开支摘窗,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投向秦府所在的方位。夜色深沉,看不到具体情形,但他臂上胎记那疯狂的灼痛感,却无比真实地指向那里。
发生了什么?
是镇魔司的人在处理那幅画?还是……有其他人,像他一样,在打那幅画的主意?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变数!意味着他必须更快地行动!
“阿卯!”他对着黑暗低喝。
少年身影再次无声浮现,脸上带着一丝疑惑,显然也感受到了主人不同寻常的躁动。
“秦府有异动!加派人手,盯紧所有可能与秦府相关的出入人员,尤其是今夜!”赵无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另外,鬼市那边的风声,再加一把火!”
“是!”阿卯感受到事情的紧急,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赵无妄紧紧按住灼痛不止的左臂,望着秦府的方向,凤眸之中寒光凛冽。
水,已经被搅浑了。
而他,必须在这浑水中,抓住那条最关键的黑影!
夜色更深,追逐仍在继续。沈清弦凭借对地形的敏锐记忆和娇健的身手,终于在被合围之前,险之又险地翻过了那道救命的围墙,身影没入了墙外错综复杂、黑暗无光的小巷深处。
追赶的卫士冲到墙下,只看到一片空寂的巷道,失去了目标的踪迹。
“搜!她跑不远!”为首的队正脸色铁青,下令道。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条暗巷中,沈清弦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缺氧而火辣辣地疼。左臂的伤口渗出的鲜血,将夜行衣浸湿了一小片。
她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成功潜入,窥见了那至关重要的“画影”,确认了父亲研究的对象真实存在,且与秦府惨案直接相关。
但她也彻底暴露了行踪,引起了镇魔司的注意。今后的调查,必将更加艰难。
而且……那个“忘尘阁”的赵无妄……
她喘息稍定,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凤眼,以及他臂上那隐约传来的、与那“画影”同源却又不尽相同的奇异感应。
他,到底是什么人?
月光无法照进的深巷里,沈清弦缓缓拉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异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为了父亲,她都必须走下去。
而那个赵无妄,是她目前唯一的、可能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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