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苏清月因自己而被严厉禁足的消息时，陈远正在官署后院对着枯败的梅树出神。赵虎低声禀报完苏府眼线传来的消息，他手中捏着的茶杯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出，在手背留下淡淡的红痕，他却浑然未觉。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感动于她不顾一切的维护，愧疚于自己带给她的麻烦，愤怒于苏家的不近人情，更担忧她在那高门深院中承受的压力与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几乎将他淹没，胸口堵得发慌，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
他不能再让她独自承受这一切。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无法遏制。
当夜，月隐星稀，寒风砭骨。陈远换上了赵虎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深青色夜行衣，衣料柔软而贴身，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他拒绝了赵虎同往的提议，只身一人，凭借脑海中反复记诵的苏府详细地形图，以及穿越后这具身体日渐矫健的身手，如同一缕真正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的夜幕。
苏府不愧是太医世家，府邸占地颇广，亭台楼阁，回廊曲折。虽已入夜，仍有零星灯笼在风中摇曳，映出巡夜家丁提着灯笼、缩着脖子走过的身影。陈远伏在冰冷的墙头，屏息观察，计算着巡逻的间隙。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借着假山、树影的掩护，身形飘忽，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踩在光影交错的盲点，避开了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视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冬日泥土的冷冽气息，更添几分肃杀。
终于，他来到了内院深处，那座熟悉的、属于苏清月的绣楼之下。小楼在夜色中静默矗立，窗扉紧闭，唯有二楼一扇窗户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晕，像是指引，又像是无声的叹息。
他深吸一口寒气，活动了一下因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指，足尖在粗糙的墙壁上轻轻一点，身体便如狸猫般灵巧地攀援而上。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瓦片和木椽，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部位，最终稳稳地落在了二楼的窗沿外，狭窄的立足之处仅容脚尖。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不仅仅是因为攀爬的费力，更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相见。他稳了稳呼吸，指尖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极轻、极缓地叩响了那扇雕花精美的窗棂。叩击声细微得几乎被风声掩盖，却仿佛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息都像是被拉长。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终于，窗户从里面被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一张熟悉而略显苍白的脸庞出现在缝隙后，正是苏清月。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勾勒出她未施粉黛的侧脸轮廓，比记忆中清减了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更显柔弱，但那双向来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惊讶与几乎要溢出的担忧。
“远哥？你…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透着急切与惶恐，“太危险了！若是被祖父发现，或是被巡夜的家丁撞见…”她下意识地朝房内黑暗处望了一眼，仿佛那阴影里藏着噬人的猛兽。
“我来看看你。”陈远隔着冰冷的、雕琢着缠枝莲纹的窗棂，贪婪地看着她的容颜，那明显的憔悴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阵绵密的抽痛。他喉头有些发紧，声音低沉而沙哑，“对不起，清月，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苏清月坚定地摇头打断。月光映照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漾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执拗的决然。“我不悔。”她吐出这三个字，清晰而有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信你，信你追求的公道，信你心中那杆永不倾斜的秤。若因畏惧流言蜚语与权势压迫便畏缩不前，明哲保身，那才真是枉读了圣贤书，枉学了这一身济世救人的医术，辜负了本心。”
她说着，勇敢地伸出手，那纤细、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穿过狭窄的窗缝，如同穿越了重重阻碍，轻轻触碰到他因攀爬而带着夜露与尘灰的手背。那微凉的触感，与他手背因紧张而微微升高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却像一道带着奇异温度的暖流，瞬间涌遍陈远全身，驱散了冬夜的严寒与内心的不安。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荆棘遍布，风波不止，”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我与你，一同承担。”
这话语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照进了陈远因朝堂倾轧而略显阴郁的心底。他胸中热血奔涌，不再有任何犹豫，反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将那略显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粗糙的掌心。那真实的、带着生命脉动的触感，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与仿佛可以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清月，”他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立下此生最庄重的誓言，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这夜色，直抵她的灵魂深处，“我陈远在此对月起誓，定不负你今日之情！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待此间风波平息，我必堂堂正正，三媒六聘，风风光光，迎你过门！此生绝不相负！”
两人双手紧紧交握，虽隔着一扇冰冷坚硬、象征着阻碍与规矩的窗，两颗心却从未如此刻般紧密相连，跳动着一个共同的、坚定的节奏。月光无声，温柔地笼罩着这对在乱世风波中相互扶持的恋人，悄然见证着这份超越门第世俗、不畏艰难险阻的赤诚情谊。寒风依旧在窗外呼啸，却再也吹不散这小小窗棂间凝聚的暖意与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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