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宁静的休憩，而是破碎意识的漩涡。林野感觉自己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在冰冷与灼热、死寂与狂躁、自我的坚持与苏宇那非人痛苦的侵蚀之间，无休止地坠落、碰撞。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沉重的、药物导致的滞涩感开始包裹他的意识，如同陷入深海的淤泥。外界的喧嚣——警报声、呼喊声、能量过载的尖啸——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仪器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以及更加深沉、更加无处不在的抑制能量场的嗡鸣。
他回来了。回到某个囚笼。
眼皮重若千钧，他挣扎着，用尽力气才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比之前第七隔离观察室更狭小、更简洁的透明能量舱内。舱壁不再是半透明磨砂材质，而是完全透明，但厚度惊人，闪烁着多层能量屏障特有的流光。舱内没有任何支撑结构，他直接悬浮在一种无色、无味的惰性能量流体中，身体被无形的力场温柔却牢固地固定着，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这是一个比静滞舱更高级、也更严密的封锁装置。显然，上次实验的失控，让他从“有一定研究价值的样本”升级为了“高度危险、必须绝对控制”的存在。
他转动眼球，看向舱外。这里似乎是一个独立的监控单元，面积很小，除了他所在的这个核心囚笼，外面只有一个狭窄的环形走廊和一面巨大的、由数十块光幕组成的监控墙。光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能量图谱、生理数据流以及不断刷新的分析日志。此刻，监控单元内空无一人。
他尝试感知自己的身体。
左胸的暗红色纹路依旧存在，但感觉……不同了。之前是灼痛与麻木交替，现在则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岩浆在厚重冰层下缓慢流动的蛰伏感。被深层脉动和实验失控冲击过的锈蚀能量，似乎并没有被重新完全压制，而是进入了一种更“内敛”、更“顽固”的状态，与他的身体组织结合得更紧密，那股“否决”与“终结”的意志仿佛沉淀到了细胞层面。
而右臂……他集中精神。那点被强行唤醒的本源火星，并未熄灭。虽然微弱依旧，甚至比实验失控前更加暗淡，但它顽强地存在着，如同风中残烛，却仍在释放着微弱的、属于林野自身的温热。更重要的是，他感觉与这丝力量的“连接”更加直接，更加……如臂指使？尽管它弱小得可怜。
最奇异的变化，发生在他的意识深处。
那种与苏宇之间被强行放大、几乎将他淹没的痛苦连接，已经被强力屏蔽场隔断。但他能感觉到，连接本身并未消失，只是变成了一条极其细微、却异常坚韧的“线”。而在这条“线”的周围，在他的意识背景中，残留着一些……烙印。
不是记忆，也不是情感，而是一些更加抽象、更加难以理解的“碎片”。像是规则断裂时的截面纹理，像是能量风暴中偶然定格的频率模型，又像是某种庞大存在在痛苦嘶吼时，泄露出的、关于“结构”和“束缚”的冰冷信息。这些碎片杂乱无章，无法解读，却如同细小的冰晶，沉淀在他的思维底层，带来一种隐晦的、非人的冰冷感。
这就是与苏宇强行共鸣，以及接触那深层“它”的注视后，留下的残响烙印吗？
就在这时，监控单元的气密门滑开，两个人走了进来。
是雷罡和陈静。
雷罡换回了那身深灰色作战服，脸上的疤痕在监控屏幕的冷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他的眼神锐利依旧，但林野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之前未曾有过的凝重，甚至是一丝……疑虑？
陈静看起来疲惫了许多，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她手里拿着一个新的数据板，走到监控墙前，快速浏览着上面的信息。当她转头看向能量舱内的林野时，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探究，也有一种深深的、源自科研者本能的忧虑。
“意识恢复水平达到基准线，生命体征稳定。两种规则力量波动均已回落至低活性水平，但相互间的张力场结构发生改变，稳定性模型需要重建。”陈静对着数据板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雷罡走到能量舱前，隔着厚重的透明壁障，与林野对视。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屏障，直视林野灵魂中那些新出现的“烙印”。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雷罡开口，声音不高，却在安静的监控单元内格外清晰。
林野无法说话，只能微微转动眼球，表示自己在听。
“深层能量脉冲的异常提前和强度激增，导致研究所基础能量场出现短暂紊乱。你的实验因此失控，并意外与样本c-7建立了超高强度精神共鸣。”雷罡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份报告，“共鸣过程中，监测到异常信息泄露和规则层面的扰动。共鸣被强制中断后，样本c-7陷入深度不稳定状态，静滞舱压制力场被迫提升至极限，目前仍在评估风险。”
苏宇的情况恶化了……林野心中一沉。
“而你，”雷罡的目光锐利如刀，“在共鸣中断后，意识中残留了未授权的规则信息碎片，并且你的两种力量状态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初步分析认为，你左胸的侵染能量出现了‘规则内化’迹象，而你的残存本源力量则出现了异常的‘锚定’现象。简单说，它们在你体内达成了某种新的、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平衡。”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更重要的是，共鸣高峰时，研究所的深层监测系统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来自‘底层收容区’的异常精神反馈。虽然无法确认具体内容，但反馈的指向性与你和样本c-7的共鸣焦点存在高度关联。”
底层收容区……“它”所在的地方！林野心中剧震。果然，他们的共鸣触及了那个禁忌的存在！
陈静走到雷罡身边，看着舱内的林野，接过了话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坦诚：“林野，情况正在失控。不仅仅是你们。研究所本身，因为这次异常的深层脉动和共鸣事件，暴露出了一些……我们之前未曾预料到的问题。能量场紊乱对部分深层结构造成了压力，一些古老的、被认为已经彻底沉寂的监测指标出现了活动迹象。”
她看了一眼雷罡，似乎在下定决心：“最高议会和李老已经将此次事件定性为‘二级收容危机’。对你们两个的评估和处理优先级被大幅提升。新的指令是：在确保绝对控制的前提下，加快数据采集和分析，尽快完成‘战略价值与威胁等级’的最终评定。”
她的话让林野的心沉入谷底。加快评定，意味着“极限测试”可能近在眼前。
“但我和雷罡指挥官认为，”陈静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坚定，“在完成评定之前，我们必须先弄清楚几件事。第一，你意识中残留的规则碎片到底是什么？第二，你和苏宇之间这种能够引发深层异动的共鸣，其本质和触发条件是什么？第三，”她深吸一口气，“底层收容区的那个存在，与你们，与‘墙’，到底有什么关联？”
雷罡冷冷地补充：“弄清楚这些，不仅是为了研究所的安全，也可能是在救你们自己。如果你们的价值仅仅局限于‘不稳定的能量源’或‘规则污染体’，那么议会的最终处理方案，绝不会包含‘拯救’这个选项。”
威胁与机会，再次被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只是这一次，机会更加渺茫，风险更加致命。
“我们需要你的配合，林野。”陈静的声音带着一丝恳切，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主动梳理并尝试解读你意识中的那些残响碎片。配合我们，尝试在受控环境下，与苏宇建立低强度的、安全的连接，以研究共鸣机制。这能为我们争取时间，也为你们争取一丝……变数。”
“还是那句话，选择权在你。”雷罡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这次，你没有太多考虑时间。底层收容区的异动不会停止，议会的耐心也有限。是成为彻底的研究对象，等待冰冷的裁决；还是抓住这根危险的救命稻草，在绝境中寻找那一线可能存在的生机？”
林野躺在能量舱中，感受着左胸内敛的冰冷，右臂微弱的温热，以及意识深处那些冰冷的、杂乱的残响烙印。
配合？主动暴露自己意识中最隐秘、最可能危险的变化？再次与状态极度不稳定、可能更加危险的苏宇建立连接？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不配合，等待他的，似乎只有更快到来的、彻底物化的命运。
苏宇那破碎的警告似乎仍在耳边：“……别相信……穿白衣服的……所有人……”
可眼下，他似乎别无选择。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残响已烙，歧路更险。
他选择抓住这根可能引火烧身、也可能照亮前路的稻草。
在这绝对禁锢的透明囚笼中，新一轮的、更加危险的博弈，即将开始。而这一次，赌注不仅是自由，更是他与苏宇作为“人”的最后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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