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虽厉，终究拗不过时序流转。不知从哪一日起，屋檐下的冰溜子开始滴滴答答地化水，山涧里传来了细微的、冰层碎裂的咔嚓声。覆盖山野的厚雪日渐消薄，露出底下枯黄却坚韧的草根，以及深褐色的、饱含水分的土地。
山里的日子，依旧清贫，却因这悄然萌动的春意，而多了几分盼头。
小禾怀揣着镜子，练功愈发勤勉。经过一冬的潜移默化，她体内那丝气感已粗壮了不少，运转路线也与最初阿爷教的“养身诀”大相径庭，更加圆融顺畅，带着一股子林木般的勃勃生机。她虽懵懂，却也知是镜子的功劳，心中感激与依赖日深。
镜中的林刻，状态也终于有了些许起色。冬日里靠着小禾偶尔反哺的微弱愿力，以及开春后渐渐活跃的天地灵气，他那点真灵总算稳住了阵脚，不再动不动就濒临溃散。与小禾之间的那种微妙感应，也变得更加清晰稳定。
虽然依旧无法传递复杂的讯息，但诸如“危险”、“安心”、“继续”、“停下”这类简单的情绪或指令，已能比较准确地送达。偶尔在小禾心神完全沉浸、与他高度共鸣时，甚至能闪过一两个模糊的、关于行气姿势或草药形态的短暂画面。
这已是了不起的进步。
这一日，天色晴好，暖阳晒得人浑身舒坦。小禾练完功，只觉周身暖洋洋的，气息活泼，精力充沛。她心血来潮，从阿爷的药篓里翻出几样新采的、灵气盎然的春草，又找出过年时剩下的一小块饴糖，一起捣碎了，小心地敷在镜面上。
“镜子镜子，春天来了，你也吃点好的。”她笑眯眯地，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镜面上，那混合着草汁和糖浆的糊糊缓缓渗入裂纹。镜内，林刻感受着那比冬日山果浓郁许多的草木精华和一丝甜滋滋的愿力，真灵如同泡在温水中，舒泰无比。
他下意识地凝聚起灵识，尝试着像往常一样，将一丝“舒适”、“感谢”的情绪传递回去。
然而，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或许是因春回大地，万物生发，灵气活跃；或许是因小禾的供奉格外诚挚，愿力精纯；又或许，只是量变终于引发了质变——
在他传递出情绪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那点真灵核心猛地一颤，仿佛有什么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东西，被悄然点燃了！
不再是模糊的情绪波动，而是一缕极其凝练、清晰、带着他独特意念印记的——神念！如同初生的蚕丝，细弱却坚韧，精准地透出镜面，没入了小禾的眉心。
小禾正擦着镜子，忽然动作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脑子里，无比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温和却略带疲惫的“声音”！
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意识深处，只有一个简短的音节，却蕴含了复杂的意味：
“善。”
小禾猛地瞪大了眼睛，手一抖，镜子差点脱手掉落。她难以置信地低头，死死盯着怀里的古镜，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谁？！谁在说话？！”她的声音因惊恐和激动而微微变调，四下张望，院子里只有她和晒太阳的老黄狗。
没有别人。
那“声音”……是从镜子里传来的？！
她屏住呼吸，颤抖着，试探性地对着镜子小声问：“是……是你吗？镜子？是你在说话？”
镜面沉寂了片刻。
就在小禾以为刚才只是自己幻觉时，那清晰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她脑海响起，比刚才似乎顺畅了一丝：
“是…我。”
“啊！”小禾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窥见了神话般的激动和惶恐。
镜子……真的会说话！山神爷显灵了！
她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抱着镜子，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山…山神老爷…您…您终于肯说话了…我…我叫小禾…我…我和阿爷一直好好供奉您…”
那“声音”似乎沉默了一下，似乎在适应这种直接的交流，片刻后才再次响起，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我…非山神。唤我…林刻即可。”
“林…林刻？”小禾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觉得这名字有点怪，但又说不出的好听。她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好奇心却更盛了，“那…那您是什么？怎么会…在镜子里？”
“此事…说来话长。”林刻的神念传递显得有些吃力，断断续续，“我乃…修行之人。遭逢大难，肉身尽毁，仅余…一点真灵，依托此宝…苟延残喘。幸得你…日夜温养，方有今日…苏醒之机。”
他尽量简化，挑能理解的解释。
小禾听得半懂不懂，什么修行之人，什么真灵，什么肉身尽毁，对她而言都太过遥远和玄奇。但她明白了一点：镜子里的这位“林刻”，不是山神，是个落了难、很厉害的人？现在需要她的帮助。
善良的本性立刻压过了恐惧，她急忙道：“那…那我能帮您做什么？您还需要什么草药？还是…还是要吃饴糖？”她想起刚才的供奉，以为对方是喜欢这个。
林刻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这丫头的纯善，总是让他这缕残魂都感到触动。
“无需…特定之物。平日…那般即可。”他传递意念，“你…修炼之气，于我…亦是大补。继续…勤加练习，于你于我…皆有裨益。”
小禾用力点头，像是接到了什么神圣的使命：“嗯！我一定好好练功！阿爷说修行能强身健体，还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我现在也能保护林刻大哥你了！”
她自动把称呼从“山神老爷”换成了更亲近的“林刻大哥”。
林刻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保护他？这念头倒是新鲜。不过，有此心便好。
“你之功法…我已略作调整。”他继续传递神念，“日后修炼，需更重…意守丹田，引气…过紫宫，下归…涌泉……”他开始尝试用更精准的意念，辅以简单的体内方位指引，纠正小禾行气中的细微谬误。
小禾听得懵懵懂懂，但那些意念传入脑中，她身体的气感便自发地随之调整，果然觉得更加顺畅舒泰，仿佛以前某些滞涩之处豁然贯通。
她心中对这位“林刻大哥”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此，一人一镜之间的交流，迈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虽然林刻的神念依旧微弱，每次交流不能长久，且极其耗费心神，但总算摆脱了此前纯粹靠猜和蒙的困境。他可以更具体地指点小禾修行，避免她走弯路，甚至能传授她一些最基础的草木辨识、药性搭配的知识。
小禾学得如饥似渴，她本就聪慧，又有林刻这般“名师”贴身指导，进境可谓一日千里。不仅修为稳步提升，对山林的理解也越发深刻，偶尔采回的药材，连李老根都啧啧称奇。
李老根自然也察觉到了孙女的变化，小禾练的功法和以前不一样了，懂的也远超他的传授。他心下骇然，愈发确信那面镜子的不凡，对林刻的存在也有了几分模糊的猜测，但他从不多问，只是默默支持，看向镜子的目光里，敬畏之余，更多了几分感激。
春深日暖，山花渐次开放。
小禾的修为，在林刻的悉心指导下，终于水到渠成，突破了某个关卡。那一日，她只觉丹田气旋猛地凝聚、壮大，周身气流奔涌，耳目聪明倍于往常，举手投足间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兴奋地对着镜子报告：“林刻大哥！我好像…好像突破了！感觉浑身都轻了！”
镜中，林刻感受着小禾突破时散逸出的、比以往精纯浓郁数倍的木灵之气，如同久旱逢甘霖，真灵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感，那点星芒都似乎明亮了少许。
“善。”他传递出赞许的意念，“此乃…练气初成。算是…真正踏入了…修行之门。”
他心中也颇感欣慰。小禾突破，反馈而来的能量远超平日，对他的恢复助益极大。照这个速度，或许……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尝试做更多事情了。
比如，初步祭炼这面破损的周天星辰镜？或者，凝聚一道虚幻的神念投影？
希望之光，似乎越来越亮。
这一日，小禾又进山采药，凭着日益敏锐的感知和林刻的指点，收获颇丰。
回程途中，路过一处荒僻的山谷时，她怀里的镜子，忽然又传来了警示！
但这一次，不再是危险。
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急切和渴望的指引？
指向谷中深处，一片不起眼的、笼罩着淡淡瘴气的乱石堆。
“那里…有东西？”小禾停下脚步，好奇地望过去。
“嗯。”林刻的神念回应，“似有…微弱的…金石之气。或可…一探。”
他的神念感知范围，似乎也随着恢复，扩大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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