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的实验室，不在星球表面，也不在空间站，而是藏匿于一颗流浪行星内部、由古老冰层和岩石构成的天然迷宫中。极寒、高压，以及他自行布置的、能扭曲大多数探测信号的力场，构成了最坚固的堡垒。他在这里研究的东西，早已超出了主流科学界，甚至超出了星痕联盟官方所能容忍的边界——他试图用数学模型，直接描述并干涉宇宙的底层规则，尤其是与“潮汐”相关的时空涟漪。
此刻，他正对着一块占据整面墙壁的、写满了极其复杂非线性方程的光板，眉头紧锁。屏幕上，一个关键的变量参数始终无法收敛，模型模拟出的“潮汐”效应总是会在某个临界点后走向无法预测的混沌，仿佛宇宙本身在拒绝被完全解读。
“不对……能量守恒在这里不适用？还是时空曲率本身具有某种……‘意志’？”他喃喃自语，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偏执的光芒。他已经在这里不吃不喝计算了七十多个标准时，花白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
就在这时，他面前光板上的方程式，毫无征兆地开始自主变化。
不是被篡改，更像是……被“补完”。
那些让他绞尽脑汁也无法平衡的符号和常数，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轻轻拨动，自行调整、组合，以一种他从未设想过的、优美而简洁的方式，重新排列。那个无法收敛的变量，被一个蕴含着奇异拓扑结构的、代表某种更高维度“观察者效应”的算子所取代。
几乎是同时，他旁边一台监测现实空间参数的仪器，发出了轻微的蜂鸣。屏幕上显示，实验室外部的某个区域的引力常数，发生了极其短暂、幅度微小但确实存在的……波动。波动的模式，与他光板上刚刚被“补完”的方程式所预测的某种微观时空涟漪，完美吻合！
老鬼猛地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的仪器架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光板，又看看监测屏幕，呼吸骤然急促。这不是灵感迸发，这不是巧合！这是……演示！有人，或者说某种存在，在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向他展示了他追求半生而不得的答案！
“谁？！是谁在那里！”他对着空荡荡的、只有仪器嗡鸣的实验室低吼，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形。
没有回应。
但光板上的字迹再次变化，那些复杂的方程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行简洁的、由纯粹逻辑符号构成的信息：
【你的模型，方向正确，但维度不足。‘潮汐’非自然现象，是‘定义’的涟漪。欲知真相，前往此处坐标。】
一个精确的星际坐标紧随其后出现。
老鬼的心脏狂跳。对方不仅补完了他的理论，更指出了一个颠覆性的方向——“定义”的涟漪？这意味着“潮汐”可能是某种人为的，或者说，某种拥有至高权限的存在所引发的？
这想法太过骇人，却也……无比诱人。这触及了他毕生追求的终极问题的核心！
然而，多年的隐居和与各方势力打交道的经验，让他瞬间升起了警惕。这会不会是奥古斯都财团，或者教廷的陷阱？用他无法拒绝的诱饵，引他现身？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实验室的能源核心——一个他引以为傲的小型化零点能量反应堆——的监控数据，突然在他旁边的辅助屏幕上疯狂跳动。输出功率、粒子流稳定性、真空涨落抑制率……所有关键参数都在以违背物理定律的方式，同步提升，达到了一个他理论计算中才存在的、近乎完美的理想运行状态！没有过载风险，没有能量逸散，稳定得如同宇宙基石本身。
这神迹般的、无声的展示，比任何言语都具有说服力。对方拥有随意操控能量和规则的能力，要毁灭他或者强行带走他，易如反掌。给出坐标和选择，更像是一种……尊重，或者说，一种对等交易的姿态。
老鬼看着那稳定运行的、仿佛被赐福了的反应堆，又看了看光板上那指向终极谜题的坐标。他脸上的警惕渐渐被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所取代。
他知道，发出邀请的，绝非世俗势力。这可能是他触摸宇宙终极真相的唯一机会。
他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开始备份关键数据，销毁敏感记录，同时将那个坐标牢牢刻印在脑海里。
当他完成一切，准备启动实验室自毁程序（他绝不会把自己的心血留给任何势力）并乘坐隐藏的逃生舱离开时，他停顿了一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郑重地说了一句：
“无论你是谁，我接受你的……邀请。”
他感觉到，冥冥中似乎有一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冰冷的认可。
然后，那道“目光”消失了。
老鬼不再迟疑，启动了自毁序列，身影消失在通往逃生舱的密道中。
几乎在老鬼离开的同时，奥古斯都财团的另一支“清洁工”小队，凭借着内部线人提供的模糊坐标和强大的穿透扫描技术，艰难地定位并突破了实验室的外层力场防御。
当他们冲入核心实验室时，看到的只有启动到最后倒计时的自毁程序，以及空荡荡的、所有关键设备都已物理销毁的房间。
“又来晚了？！”小队指挥官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倒计时，气得一拳砸在墙壁上，“目标提前撤离！所有数据被销毁！立刻追踪空间扰动，查找逃生舱信号！”
然而，和“渡鸦”那边的情况如出一辙，他们只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无法解析的规则扰动，以及一个被完美掩盖了踪迹的逃生舱发射记录。目标再次在他们眼皮底下，被某种力量悄无声息地接走了。
消息传回财团总部，阴影中的负责人面前，已经摆上了两份几乎相同的失败报告。
他沉默地看着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
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模式了。
一个隐藏在幕后，拥有他们无法理解的技术或能力，专门针对他们“捕网”计划，精准“劫走”目标的存在。
是教廷的秘密武器？帝国的隐藏王牌？还是……那个理论上已经“死亡”的林刻，留下的后手？或者，是某种更古老的、被他们行动惊醒的存在？
未知，带来了巨大的不安。
“启动最高警戒级别。”他终于开口，声音冰冷，“重新评估所有与林刻及星痕号相关的信息。动用我们在‘彼岸’项目中的所有资源，我要知道，规则层面，到底能被人为干涉到什么程度！”
他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可能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追捕任务，而是一场涉及宇宙本质的、不同层面的战争。
而战争的一方，已经展现了其诡异而强大的第一波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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