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时,李叔的竹笛忽然断了根穗子。青线缠在笛孔里,像条拧巴的蛇,他捏着断口发怔,指腹蹭过穗子上的银线——那是阿桃特意缀的,说“能让笛音带点星子的亮”。
“许是夜里风太急,”阿凛蹲下来帮他解线,指尖刚触到青线,忽然被李叔攥住手腕。老人的手像枯藤缠上来,指节泛白:“是他回来了,对不对?”
阿桃正给荷塘绣绷换衬布,闻言手一抖,银线在布面划开道歪痕,像道没愈合的疤。“李叔,您说什么呢?”她声音发紧,余光瞥见李阿姨站在廊下,手里的莲子羹晃出浅黄的浆,“张大哥刚还说,您的笛子比镇上戏班的还亮呢。”
李叔却像没听见,眼神直勾勾盯着断穗:“那年他走的时候,二胡弦也断了一根,说‘等我回来,就换副新弦’……这穗子断得跟当年的弦一个模样,他准是在怨我,怨我没等他把《荷风曲》拉完。”
李阿姨的碗“当啷”掉在地上,瓷片溅起时,莲子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把碎玉。“你胡说什么!”她扑过来想抢竹笛,却被李叔狠狠推开,“他明明是走丢了!不是你说的‘不回来了’!”
阿凛赶紧扶住踉跄的李阿姨,阿桃蹲下去捡瓷片,指尖被划出血珠,滴在莲子上,红得像落在雪上的梅。“李叔,您记错了,”她声音发颤,“张大哥上周还在山坳里见着件旧二胡,说不定就是……”
“不是他的!”李叔忽然把竹笛往地上摔,笛身裂成两半,断口处的青线缠成乱麻,“他的二胡上刻着荷,你的绣绷上也有荷,你们都在骗我!”
孩子们吓得躲在树后,芦苇哨子掉了一地,哨音在晨雾里颤,像谁在哭。张大哥扛着竹篾跑进来,见满地狼藉,赶紧把闺女护在身后:“叔,婶,这是咋了?昨儿不还好好的吗?”
李阿姨忽然抓住张大哥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你说!你说山坳里的二胡是不是刻着荷?是不是有根弦断了?”她的声音劈了叉,像被揉皱的纸,“我就知道他会回来,他说过要给我拉完《荷风曲》的!”
李叔瘫坐在地上,手抚着裂成两半的竹笛,忽然呜呜地哭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那二胡早被山洪冲了,”他哽咽着,“我那年去找过,只捡着片刻着荷的木头……我怕她受不了,才说他走丢了……”
晨光终于穿透雾,照在满地莲子上,红珠般的血滴在玉色莲子上,像幅被揉皱的画。阿桃忽然想起李阿姨总说“他拉二胡时,荷风会从窗缝钻进来”,想起她给相框绣祥云时,金线总往老先生衣襟处偏——原来有些结,早被岁月埋在心底,只等某个断穗的清晨,突然绷开。
张阿姨端着新煮的莲子羹进来,见这光景,悄悄把碗放在石桌上。“我家老头子走那年,”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雾,“我也总觉得他在厨房熬粥,直到看见灶台上的空锅,才敢哭出来。”她给李阿姨递过手帕,“疼就哭出来,别憋着,像绣错的线,拆了才能重绣。”
李阿姨接过手帕,忽然伏在张阿姨肩头大哭,哭声混着晨雾漫开来,把荷塘的水汽都染得发咸。李叔看着裂成两半的竹笛,忽然伸手去捡,指尖抚过断口的荷纹,老泪掉在笛身上,晕开片深色的痕。
阿凛把孩子们领进活动室,阿桃坐在石凳上,看着李叔用颤抖的手拼竹笛,像在拼一段碎掉的光阴。她忽然拿起针线,在裂成两半的笛身上缝,青线穿过竹片,把断口缠成朵荷,针脚歪歪扭扭,却把两半竹笛牢牢连在一起。
“您看,”她轻声说,“断了也能重圆,就像这荷,枯了明年还会开。”
李叔的手慢慢停住,望着笛身上的荷,忽然叹了口气,像卸下千斤重担。远处的荷塘里,锦鲤甩尾溅起水珠,落在荷叶上,滚来滚去,像没绣完的银线,在晨光里闪着亮。
原来有些情感纠葛,就像这裂成两半的竹笛,看着是疤,缝起来,倒成了朵更倔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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