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祠堂的铜锁就被人用力撞开。晨雾还没散透,张大哥的闺女举着断成两截的芦苇笛闯进来,哭声惊飞了梁上燕,笛身上那根系着红豆的红绳缠在她腕间,像道渗血的疤。
“李爷爷的新笛……被人砸了!”她指着祠堂角落,竹笛的碎片散落在地,青线与金线缠成乱麻,那片刻着荷的木头滚到绣绷下,像只蜷缩的虫。
阿桃刚爬上竹梯想取下绣品掸灰,闻言手一抖,银线在缎面划开道深痕,恰好穿过裂笛的断口——像有人用刀,把好不容易补好的旧疤又剜了一遍。“谁干的?”她声音发颤,低头时看见李叔站在门口,手里攥着片带血的竹屑,指节泛白。
“是山那边的戏班班主,”张大哥喘着气追进来,肩头的布料被扯破,“说咱们的新笛抢了他的生意,带着人来砸了祠堂,还说……还说老先生当年的二胡,就是被他师父砸断的!”
李阿姨手里的针线笸箩“哐当”落地,线轴滚得满地都是,靛蓝的线缠在竹笛碎片上,像给碎骨裹了层丧布。“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她扑过去想捡木头,却被李叔死死按住,老人的手在抖,眼里的光比碎笛片还冷,“他师父当年见不得咱们的《荷风曲》受欢迎,趁夜砸了二胡,今天他是来斩草除根的!”
阿凛把孩子们护在身后,转身时后腰撞上绣绷的支架,竹架“咔嚓”裂了道缝,绣品上的金线簌簌落,像撒了把金粉的泪。“别碰孩子们,”他声音沉得像塘底的泥,“有什么冲我来。”
戏班班主带着人堵在门口,手里拎着根砸断的笛坯,上面还沾着祠堂供桌的漆。“一个破落户,也配谈传承?”他往地上啐了口,“当年你爹的二胡就是个笑话,现在这破笛和烂绣,也配挂在祠堂?”
李叔忽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他捡起块最长的竹笛碎片,往自己掌心一划,血珠渗出来,滴在绣绷的荷瓣上,红得像那年山洪里漂着的二胡弦。“我爹的《荷风曲》,你师父学了一辈子也没学会,”他把血手按在绣品的裂痕上,掌纹与线痕缠成新的疤,“就凭你们,也配提他的名字?”
班主被激怒了,挥着笛坯就往绣品砸去。阿凛扑过去用后背挡,竹片砸在他脊骨上,发出闷响,像敲在老槐树的干上。阿桃从竹梯上跳下来,抱着绣品往梁后躲,缎面的金线刮过木棱,抽丝的地方露出底下的旧布——是当年李阿姨给老先生补衣肘的料子,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住手!”张阿姨举着扁担冲进来,杖头的铜环撞在门框上,“你们砸了笛,撕了绣,难道要把咱们心里的念想都刨出来烧了吗?”她的白发在晨光里飘,像塘边的芦苇,弱却韧。
班主的徒弟想抢绣品,手刚碰到缎面,就被李阿姨死死咬住手腕。老人没了平时的温和,眼里的狠劲像护崽的母兽:“这上面有我老头子的魂,你敢碰一下,我咬死你!”
混乱中,不知是谁撞翻了供桌,荷叶糕混着香灰散了一地,孩子们的哭声、大人的怒骂、竹片碎裂的脆响缠在一处,像把钝刀,在祠堂的梁柱上反复切割。阿桃死死护着绣品,忽然发现缎面的血痕与金线在挣扎中缠成个新的结,那道被银线划开的裂痕里,竟嵌进了颗完整的红豆——是从闺女腕间的红绳上掉的,红得灼眼。
戏班的人终于被闻讯赶来的村民赶走时,祠堂的梁木已被撞得歪斜,绣绷的支架断成三截,李叔的新笛只剩堆竹屑,唯有那片刻着荷的木头,还被李阿姨紧紧攥在手心,指缝渗着血,与木头的纹路融成一片。
阿凛扶着腰站起来,后背的血透过衣衫渗出来,滴在散落的线轴上,靛蓝的线立刻吸饱了红,像条受伤的蛇。“没事,”他对扑过来的阿桃笑,嘴角却泛着白,“笛碎了能重削,绣裂了能重补,只要人在,念想就断不了。”
李叔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着竹笛碎片,动作慢得像在数自己的骨头。“当年我没护住他的二胡,”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今天又没护住这新笛……”
李阿姨忽然把木头塞进他手里,血手按在他手背上:“护得住!你看这木头,荷纹还在;你看这绣品,金线还亮;你看孩子们,眼睛里还有光——只要这些在,《荷风曲》就断不了!”
阳光终于穿透晨雾,照在满地狼藉上。绣品上的血结在光里泛着暗紫,那颗红豆嵌在裂痕中,像只不肯闭上的眼。阿桃望着梁上摇曳的燕巢,忽然明白,有些情感的跌宕从不是毁灭,是逼着你把碎掉的骨头拼起来,再往裂缝里,种进更倔强的光。
远处的荷塘里,不知哪只青蛙先叫了一声,跟着,满塘的蛙鸣轰然响起,像在应和那句未说完的话:碎了,才更要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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