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乎周围那遮天蔽日的黑暗，也没有人在意脚下那暗藏着奇异幽蓝光泽的玄冰。
极寒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唯有视线交汇处，某种一触即发的张力正在悄然蔓延。
景舟难得地与对面的男人严肃地对视着。
对方身形挺拔，白发如雪，即便只是静静站立，也仿佛携带着亘古不散的寒意与重量。
他的话极少，仅有一句简短的质问，但当那句话被说出的瞬间，景舟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开始发冷，继而泛起一种异样的、近乎本能的战栗——
他体内的崩坏兽基因，正不受控制地逐渐躁动起来。
那种渴望破体而出、吞噬眼前之人的冲动是如此鲜明，鲜明到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他心底无声地呐喊：开什么玩笑，就凭体内这三瓜两枣？
别说现在是虚弱状态，就算是全盛时期，对方让一只手，自己恐怕也接不住一招。
对面是谁？
是凯文·卡斯兰娜。
要动手吗？
会死吗？
景舟深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让翻腾的脏腑与血脉平复些许。
他准备再次施展那赖以周旋的语言艺术，向对方阐明彼此并非敌人这一事实。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的刹那，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骤然自体内爆开！
“呃——！”
未能出口的话语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
景舟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倒在坚硬的冰层上，左手猛地攥紧胸前的衣料，仿佛想要按住那颗正在疯狂搏动、仿佛要挣脱胸膛的心脏。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那些“不安分”的崩坏兽基因！
真是……见了鬼了。
景舟在心底骂了一句。
经历过各式各样的意外与背叛，被自己身体这般拖累、背刺，倒还真是头一遭。
“景舟！”
布洛妮娅惊呼一声，立即上前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小小的身躯坚定地挡在他与凯文之间。
少女脸上先前的些许畏惧已被强烈的担忧与质问取代，她抬头紧盯着那位白衣男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
凯文闭合的唇微微动了一下，那张万年冰封般的严肃面孔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疑惑。
——他什么也没做。
你信么？
凯文确实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突然行此大礼。
他与此人素不相识，对方却径直单膝跪地，手按胸口，姿态宛如标准的骑士觐见之礼。
若是万年之前，那个尚且阳光的自己，或许会调侃一句“爱卿平身”之类……
但，那早已是淹没在时光尘埃中的往事。
“与我无关。”他依旧言简意赅，声音如同冰层相互摩擦般冷硬。
但布洛妮娅小脸上的不信任丝毫未减。
就在这时，景舟的左手忽然抬起，覆在了布洛妮娅紧抓自己胳膊的小手上，轻轻一握，传递着“安心”的信号。
同时，他右臂动作，握拳护于胸前，就着跪地的姿势，仰头开口道：
“世界蛇成员，景舟，在此见过尊主殿下。”
这急中生智的应变连他自己都感到几分无语，但既然已阴差阳错做出了类似觐见的姿态，不如顺势而为。
世界蛇……好歹算是“自己人”，尊主……或许能借此周旋一番？
他并非律者，凯文的目标不应在他身上。
他们此行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失落在量子之海的女孩，顺便……处理一些私事。
若有可能，他甚至幻想过是否能忽悠这位战力天花板临时客串一下打手——
尽管这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惜，凯文或许并非以智谋着称的角色，但数万载岁月的沉淀，足以让任何存在积累起惊人的洞察力。
他什么风雨未曾见过？
“你的体内，有梅比乌斯手术的痕迹。”凯文的目光如同冰锥，穿透一切表象，“而且，你并非为我而来。”
景舟心底一沉。
果然，糊弄不过去。
强行压制着那仿佛万千蚂蚁啃噬细胞般的剧痛，他咬着牙，凭借着意志力硬生生站了起来，甚至还故作轻松地甩了甩额前并不算长的头发。
然而，凯文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起身刹那腿部肌肉不自然的痉挛与身体重心的微妙偏移——
这个人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所以，”凯文将话题拉回原点，也是核心，“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你们深入量子之海，目的为何？”
景舟脸上挂起一副学者般公式化的笑容——
上一次这般表情，大概还是忽悠那几位“小朋友”的时候。
形势比人强，该演的戏还得演。
他侧身，轻轻将身后的布洛妮娅让出些许，自己则保持着一个微妙靠前、略带保护意味的位置。
“尊主大人，这位是在下的妹妹。
她的一位好友不幸在此地走失，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若您曾见过一个银发蓝眸、名唤‘希儿’的女孩，能否赐告些许线索？我等感激不尽。”
凯文的目光漠然扫过布洛妮娅，短暂停留后，再次聚焦于景舟身上。
“我确曾遇见一个女孩，她现在正在我所创造的世界泡中。”
难得的好消息。
凯文顿了顿，话语中的寒意并未因这个信息而消减，“但，比起此事，我更欲知晓——当下的文明，已行至何种地步？”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景舟喉间发涩。
他可以在此编织无数谎言，可一旦那位“瓦尔特”出现，一切虚饰都将瞬间崩塌。
“那么，”景舟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干哑，“可否请尊主大人……再多等候三年？”
“不能。”
冰冷的两个字，斩钉截铁，彻底碾碎了景舟最后一丝侥幸。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凝视那张如同冰雕石刻般的容颜。
忽地，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布洛妮娅，弯下腰，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道：
“布洛妮娅，乖，去找希儿吧，去把她带回家。”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与诀别般的口吻，让布洛妮娅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
她死死抓住景舟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用力摇头，眼眶瞬间通红：“不……景舟，我们一起……”
“听话。”景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小心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布洛妮娅紧握的手指。
得益于如今的身体素质，他足以做到这一点——
回想起曾经被这位“乌拉尔银狼”追杀的日子，竟有一丝荒谬的怀念闪过心头，尽管此刻这念头毫无用处。
布洛妮娅的摇头更剧烈了，泪水在湛蓝的眼眸中积聚。
她不明白两人之间具体在交涉什么，但那弥漫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对峙氛围，哪怕是最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不详。
彻底分开那双已带哭腔的小手后，景舟单手一翻，一柄萦绕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太刀出现在手中——地藏御魂。
他没有犹豫，向着身前的虚空，划出一个圆润而完整的弧线。
刀光闪过，空间泛起涟漪。布洛妮娅的身影，连同她未尽的呼喊，一并消失在这片冰原之上。
景舟低着头，望向冰层之下那不可见的深渊，仿佛能穿透阻隔，看到那个被保护起来的世界泡。
“你手中的武器。”
凯文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牢牢锁定在地藏御魂之上。
那柄刀，他曾在遥远的过往、在某些残存的记录中见过其形影。
而方才那一瞬间，它竟然侵蚀了他所创造的世界泡边界……
更关键的是，这刀关联着他心底最后的一丝遗憾。
“放心吧，”景舟转过头，对着凯文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一次，没有伪装，没有算计，竟是罕见的平和与真诚，“它的前主人，已经和她的姐姐团聚了。”
“……谢谢。”凯文沉默一瞬，低声道谢。
这声道谢沉重而简短，承载着他对于某人跨越时空的释然与哀伤。
景舟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他双手握住地藏御魂的刀柄，刀尖调转，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我多么希望，我们可以坐下来，泡杯热茶，心平气和地把所有问题都谈开，找到皆大欢喜的解决之道。”
景舟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清晰而平静，仿佛在诉说与己无关的事，“但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对吗？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让我们简单一点吧！”
话音未落，在凯文骤然凝缩的瞳孔注视下，景舟双臂发力，将那柄散发着侵蚀之力的太刀，一寸、一寸、坚定不移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噗嗤——”
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剧痛瞬间炸遍全身，但景舟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
鲜血自他嘴角溢出，沿着下颌滴落，在冰面上绽开刺目的红梅。刀刃持续深入，穿透骨骼，触及内脏，直至自后背微微透出锋芒。
难以想象的痛苦几乎要摧毁他的神智，体内崩坏兽的基因在这极致刺激与地藏御魂力量的双重作用下，彻底沸腾、暴走！
他的皮肤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动，眼眸深处泛起非人的暗金光泽，狂暴的能量不受控制地自他体内迸发，将周围的冰层震出蛛网般的裂痕。
凯文依旧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万年光阴，他见证了太多的决绝与牺牲，眼前之人选择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引爆自身潜在的力量，其意不言自明。
景舟拄着插入身体的长刀，勉强维持着站立。
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襟，也浸湿了握刀的手。
他抬起头，看向凯文，染血的牙齿在苍白脸上咧开一个堪称狂气的笑容：
“话说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说一点高燃的开场白？就比如……”
景舟说到这，直接松开了握着那插进自己胸膛的地藏御魂的手，任这句躯壳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
“沉睡在我体内的恶魔呀！我愿以血肉之躯作为筹码，去赌人类的未来！请赐予我逆天的力量吧！！”
景舟说着说着，浑身上下的气场逐渐变得蛮荒，狂暴，甚至连双瞳都带着某种野兽的猩红！
他用了最后一丝带着人类理智的瞳孔看着面前的敌人。
“来吧……尊主大人。”
他的声音因痛苦和能量冲击而嘶哑颤抖，却掷地有声：
“让我们……大闹一场吧！”
冰原之上，黑暗笼罩，幽蓝的玄冰映照着对峙的两人！！
最终的戏剧！
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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