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容反而慢慢敛去,变成了一种极度复杂的神情,有震怒,有失望,有荒谬,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看着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怜悯。
他微微摇着头,语气变得有些怪异,带着一种自嘲和浓浓的疲惫:
“呵呵……哎呀,真是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啊……朕老了,看来是真惹不起你这未来的万乘之君了!”
他踱开两步,又猛地回身,指着朱瞻基:“你真要给方孝孺修祠堂?好啊!朕准了!你想把他捧成圣人,朕都不拦着你!但是——”
朱棣的声音如同洪钟,陡然炸响,带着一代雄主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深藏的痛苦:“你得给朕,给后世,留点实话!你不能把爷爷我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屠夫!你得告诉后人,永乐皇帝朱棣,这一辈子,是犯过大错,杀过不少人!可他娘的也立下过不世之功!朕几十年,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有人骂朕是窃国大盗,有人骂朕穷兵黩武,把国库都打空了!”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花白的须发似乎都在颤抖,像是在对看不见的史官,对渺茫的后世呐喊辩解:“可他们知道什么?!他们知道朕在北平猪圈里装疯卖傻吃过猪食吗?知道朕在白沟河、在灵璧带着将士们浴血拼杀吗?知道朕五征漠北,在草原上爬冰卧雪,和士兵同甘共苦吗?!这永乐盛世,是朕一天一天,提着脑袋拼出来的!你可以说朕有错,但不能把朕的功劳,朕的心血,全都一笔抹杀!这,就是朕的底线!听明白了吗?!”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不再是单纯的训斥,更像是一个老人倾尽全力的自辩与呐喊。
乾清宫内一片死寂,只有朱棣粗重的喘息声。
朱瞻基望着激动而又隐约透出一丝苍凉的祖父,心中百味杂陈。
他看到了权力的冷酷,也看到了权力背后那个人无法言说的孤独与委屈。
但胡善祥那双含泪的眼眸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让他将最后一丝犹豫压下。
他深深叩首,声音低沉,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皇爷爷的丰功伟绩,日月可鉴,孙儿永世不忘,天下人也绝不会忘。但孙儿……仍请皇爷爷成全!若皇爷爷执意不允,孙儿……孙儿宁愿不要这太孙之位,只求做一个寻常宗室,与善祥相守余生!”
“孽障!”
雷霆之怒终于彻底爆发!朱棣猛地抽出墙壁上悬挂的永乐剑,“沧啷”一声,寒光出鞘,直指朱瞻基的咽喉!剑尖冰冷的气息激得朱瞻基皮肤战栗。
“你真当朕的剑,斩不得你这逆孙吗?!”朱棣双目赤红,须发戟张,帝王的威严与祖父的震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恐怖的压力。
朱瞻基仰着头,感受着喉间剑尖传来的死亡气息,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重衫,但他咬紧牙关,瞪大了眼睛,倔强地、毫不退缩地迎向祖父那足以杀人的目光。
祖孙二人,一剑之隔,在大明权力之巅,进行着这场关乎爱情、权力、历史与未来的激烈对峙!
就在朱瞻基以为祖父的盛怒必将见血之际,朱棣脸上的厉色却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神情。
他手腕一沉,“沧啷”一声,宝剑精准地滑入剑鞘,那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脆。
“呵……”一声轻笑从朱棣喉间溢出,他绕着僵立的朱瞻基缓缓踱步,目光如同打量一件稀世古玩,既有审视,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好小子……真没想到,我朱棣的孙子,骨头里还藏着这等硬度。”朱棣停在他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平日里在朕和你爹面前,装得倒是温良恭俭让。这一朝爆发,竟是宁可不要江山,也要美人?”
朱瞻基心脏狂跳,揣摩着祖父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是何用意,不敢轻易接话。
朱棣却不需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嘲讽的感慨:“你这副不管不顾的倔强劲儿,倒让朕想起个人来。”
“就是你那个三百斤的爹!可记得前些日子,为了保你安然无恙,他竟敢冲到朕面前,红着眼珠子吼,说朕要是敢拿他儿子的命去赌,他就要‘造老子的反’!”
朱棣回过头,锐利的目光钉在朱瞻基脸上:“现在,为了一个身份敏感的丫头,你,朕亲立的太孙,也敢跟朕说‘宁愿不要这太孙之位’?”
这看似随意的联想,实则是朱棣精心的敲打。
朱棣是在告诉朱瞻基,你父亲的“反抗”是为护犊,根基是“父慈子孝”,尚在伦理纲常之内;而你的“反抗”,却是为了私情欲念,动摇的是国本,其性质截然不同。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
朱瞻基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明白了祖父话中的深意,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皇爷爷,孙儿……孙儿并非不珍视太孙之位,只是……”
“只是觉得情比金坚,江山可弃?”朱棣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陡然变得缥缈而危险,“小子,你告诉朕,是坐拥万里的帝王之心胸宽广,还是一个布衣百姓的情意更重?”
他不等回答,猛地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压迫感:“你以为你放弃太孙之位,就能换来双宿双飞?笑话!没了这个身份,你连自己都保不住,拿什么去护着那个丫头?届时,她就是一块谁都能踩上一脚的肉!你那点儿女情长,在真正的权力面前,脆弱得像张窗户纸!”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朱瞻基瞬间从热血上涌的冲动中清醒过来,脸色更加苍白。
朱棣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稍稍缓和,却更显深沉:“朕不是要你做个无情无欲的木头人。但你要记住,坐在龙椅上的人,心里得先装得下九州万方,才能谈其他。迷恋女色而忘社稷,是昏君;但能为一个女人轻易抛弃江山的,连昏君都不如,那是蠢货!”
他转过身,背对着朱瞻基,望着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声音带着无尽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滚回去,闭上眼睛,好好给朕想清楚。你想娶她,可以。但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力量担得起这个后果,镇得住随之而来的汹涌暗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会跪在这里,用放弃继承权来威胁你的君父,你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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