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会,金銮殿上气氛微妙。
文武百官如常列班,但不少敏锐的老臣已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太孙朱瞻基今日站得笔直,眉宇间那股子平日里刻意伪装的温润褪去,倒像是宝剑出鞘,寒芒乍现。
朱高煦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歪靠在武官队列最前头的柱子上,半眯着眼睛打盹,心里却在嘀咕:听闻老爷子昨天把好圣孙叫去训了一顿,今天这小子是吓得不敢吭声了,还是憋着什么坏?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司礼太监拉长的尾音还在殿内回荡。
“臣有本奏!”兵部尚书金忠率先出列,手持象牙笏板,声音洪亮,“陛下,辽东镇总兵急报,女真部落近来屡犯边关,掠夺人畜,气焰嚣张!臣恳请陛下发兵征剿,以儆效尤!”
龙椅上的朱棣眉头微皱,尚未开口,文官队列中已有人反驳。
“金尚书此言差矣!”户部尚书夏元吉急步出列,山羊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去年北伐,国库已然空虚!今春河南又逢大旱,赈灾银子尚且捉襟见肘,哪还有余钱支撑一场大战?依老臣之见,当以安抚为主,遣使斥责其酋长,令其约束部众便可!”
“安抚?夏尚书说得轻巧!”金忠梗着脖子反驳,“女真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你越是退让,他越是猖狂!今日抢牛羊,明日就敢攻城略地!难道要等他们打到山海关下,再来谈安抚吗?”
“你!你这是穷兵黩武!”夏元吉捶胸顿足,“国库艰难,陛下是知道的!难道要让边关将士饿着肚子去打仗?让内陆百姓加赋加税来填这无底洞?”
两位重臣争执不下,殿内文武也纷纷站队,争吵声渐起。主战派武将们摩拳擦掌,主和派文官则引经据典,唾沫横飞。
朱棣面沉似水,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扫过争吵的臣子,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朱瞻基身上。
“太孙,”老皇帝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满殿瞬间安静下来,“此事,你怎么看?”
刷刷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朱瞻基身上。
以往这种涉及军国大事的争论,这位“好圣孙”多半是和稀泥,说些“金尚书老成谋国,夏尚书体恤民艰”之类的片汤话,今日却不知会如何应对。
朱高煦也来了精神,歪着脑袋,斜睨着侄子,心里冷笑:小子,看你还能装出什么花样来?可别又被吓尿了裤子!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朱瞻基缓缓出列。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向祖父和父亲行礼,而是直接面向金忠和夏元吉。
“金尚书忧心边患,夏尚书体恤民力,皆是为国筹谋,其心可鉴。”朱瞻基开口,声音清朗沉稳,丝毫没有往日的怯懦,“然,二位大人所言,皆未中要害!”
“哦?”金忠和夏元吉同时一愣,连龙椅上的朱棣眼中都闪过一丝诧异。
朱瞻基不疾不徐,继续说道:“金尚书只言征剿,可知辽东之地,山高林密,女真部落散居其间,来去如风。我大明官兵多为步卒,深入其境,犹如拳头打跳蚤,耗费巨大却收效甚微。即便一时得胜,大军一退,蛮夷复来,此非长久之计。”
金忠脸色微变,想要反驳,却被朱瞻基抬手制止。
“夏尚书只言安抚,又可知边关百姓苦蛮夷掳掠久矣!若朝廷一味隐忍,只会助长蛮夷气焰,寒了边民之心。且女真各部,实力不均,若只斥责其大酋,小部落阳奉阴违,劫掠依旧,朝廷威严何在?”
夏元吉张了张嘴,竟一时无言。
满殿鸦雀无声。众臣都被太孙这番条理清晰、切中肯綮的分析镇住了。
这哪里还是那个遇事畏缩、只知唯唯诺诺的“好圣孙”?
朱高煦一听,也挺直了身板。
呦呵!这小子吃错药了?
这是上次在灵山寺被吓破了胆,反而开了窍?
这副侃侃而谈、指点江山的架势……不对劲!很不对劲!
难不成……真像老子一样,被哪个后世魂儿给穿了?!
朱瞻基深吸一口气,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扫过全场,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然皆过于极端。一味征剿,劳民伤财;一味安抚,则显朝廷软弱。孙儿以为,当行……行‘恩威并施’之策!”
“哦?如何恩威并施?”朱棣挑眉。
“威,即遣精兵,惩处首恶,震慑诸部!恩,即开互市,许以利惠,羁縻其心!如此,方可保边关长久安定!”朱瞻基挺直了脊梁,将自己琢磨了半宿的想法和盘托出。他自觉这番言论既体现了决断,又不失仁德,定能让人刮目相看。
此言一出,不少原先对他不抱希望的文官微微颔首,觉得太孙总算有了点主见,虽然这“恩威并施”是老生常谈,但好歹是个思路。连夏元吉都抚须沉吟,觉得比单纯打仗省钱。
朱瞻基见状,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得意,眼角余光偷偷瞄向朱棣,期待能看到一丝赞许。
然而,一直冷眼旁观的朱高煦,却在此刻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呵呵....哈哈!”
这声嗤笑在略显安静的朝堂上格外刺耳。
朱瞻基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只见他那嚣张的二叔正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大侄子,”朱高煦懒洋洋地开口,语气带着浓重的讥诮,“你这‘恩威并施’听起来是挺像那么回事儿,可经得起推敲吗?简直就是纸上谈兵,漏洞百出!”
朱瞻基脸色微变,强作镇定:“二叔何出此言?莫非侄儿所言有何不妥?”
“不妥?大大的不妥!”朱高煦几步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指点起来,“第一,你说遣精兵惩处首恶,我问你,女真部落散居山林,你来告诉我,谁是‘首恶’?是他们名义上的大酋长,还是下面那些不听号令、自行其是的小头目?你打大酋长,小头目拍手称快,回头抢得更欢;你打小头目,大酋长乐得清闲,还会笑你大明只会捏软柿子!这‘首恶’,你怎么界定?怎么打?”
朱瞻基被问得一窒,他确实没想那么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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