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季思寒还是驱车回到了那座恢宏却压抑的季家老宅。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庭院，熄火后，他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主宅透出的、象征家族权威的明亮灯火，片刻后，才推门下车。
走进客厅，预想中三堂会审的凝重场面并未出现。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祖母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母亲安静地陪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诗集，却有些心不在焉。
季墨宸则坐在稍远些的窗边画架前，正对着窗外朦胧的夜色涂抹着什么，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
气氛看似平和，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祖母，母亲。”
季思寒走上前，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客厅，没有看到祖父和季承渊的身影。
不是说有重要家宴，必须回来吗？
人呢？
林静檀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抬起眼，脸上带着一贯的、慈祥而雍容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洞察他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思寒回来啦，坐。”
她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语气温和，听不出任何责备之意。
白攸宁见到儿子，眼中立刻流露出关切，连忙放下诗集，轻声问：“思寒，吃过了吗？”
“要不要让厨房给你准备点宵夜？”
“不用了，母亲，我吃过了。”
季思寒在祖母指定的位置坐下，姿态从容，心里却已绷紧了一根弦。
他知道，真正的“家宴”现在才开始。
林静檀没有急着进入正题，而是又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随意地闲聊般开口：“这两天忙什么呢？”
“连公司都不怎么见你人影，你祖父过问了几次，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
她的语气充满关切，仿佛只是一个祖母对孙子的寻常问候。
但季思寒听得出这话里的分量。
“忙什么”？
祖母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特助是他的人，但更是季家的人，他的动向，尤其是连续几天脱离常规行程，祖母必然了如指掌。
她这是在给他机会，让他自己“交代”。
季思寒面色不变，端起佣人刚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才淡淡回应：“处理一些私事，让祖父与祖母担心了。”
他避重就轻，没有具体说明“私事”是什么。
在季家，“私事”是一个敏感词，尤其对他这个继承人而言。
林静檀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温和却不容回避地落在季思寒脸上：“私事？”
“是去了趟……乡下散心？”
她轻轻巧巧地抛出了“乡下”两个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季思寒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但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迎向祖母的目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沉默着。
他知道，否认是徒劳的，祖母既然问了，就是已经掌握了确切的消息。
他那个看似隐秘的行踪，在季家的情报网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一旁的季墨宸似乎被这边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停下了画笔，好奇地望了过来。
白攸宁则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担忧地看着儿子。
林静檀将季思寒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
她这个孙子，心思深沉，能让他放下公司事务，亲自跑去乡下待上几天，绝不可能仅仅是“散心”那么简单。
联想到之前他对那个叫温清凝的女孩子的特别关注，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但她并没有点破，更没有像季鹤卿或季承渊那样直接施压或斥责。
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思寒啊”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你是季家未来的希望，肩上的担子重，奶奶知道。”
“年轻人，有点自己的空间，偶尔放松一下，也无可厚非。”
她话锋微微一转，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但是，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有些风景，看看就好，有些路，走过了，就要懂得回头。”
“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新鲜或者……心软，而迷失了方向，忘了自己该走哪条路。”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看似开明包容，实则警告意味十足。
她没有提温清凝的名字，没有提联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刺向季思寒可能存在的软肋。
她在提醒他，玩火可以，但要有分寸，要知道底线在哪里，不要动真感情，不要试图将“风景”变成“归宿”。
季思寒静静地听着，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祖母的“宽容”比祖父的强硬更让他感到压力。
这种不动声色的提醒，这种看似理解实则划下清晰界限的方式，才是季家真正高明的掌控术。
他放下茶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林静檀，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祖母的教诲，思寒记住了。”
他没有辩解，没有承诺，只是表示“记住”了。
这是一种既不正面冲突，也不完全顺从的姿态。
林静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重新靠回沙发背，恢复了闲话家常的语气：“记住就好。”
“你祖父和你父亲今晚临时有个重要的应酬，晚点回来。”
“既然回来了，就陪祖母和你母亲说说话吧。”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客厅里的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白攸宁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找些轻松的话题来说。
季墨宸也重新拿起了画笔。
但季思寒知道，今晚这场看似平淡的对话，只是一个开始。
祖母的“知道了”和“提醒”，意味着家族已经将目光投向了竹溪村，投向了温清凝。
接下来的，绝不会是风和日丽。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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