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堂屋里只剩下李四平他们四个时，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偷偷地长舒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肩背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李文龙甚至夸张地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
李四平笑着把桌上的空盘剩菜撤下去，又重新摆上几盘扎实的下酒菜——花生米、拍黄瓜、切好的卤猪头肉，还有一大盘冒着热气的溜丸子。他开了两瓶不错的白酒，给每个人都满上。
酒盅一端，那熟悉的氛围立刻就回来了。
李文龙最先端起酒杯，咂巴着嘴，羡慕地看着李四平：“四平，可以啊！我是真听人说了，你现在可是发了大财了！那桑塔纳，真气派！咱村头一份吧？”
李四平跟他碰了一下，谦虚地笑笑：“啥财不财的，就是折腾点小生意，糊口罢了。”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王蒙似乎憋了很久，趁着酒意，急急地切入正题，身体都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四平，说正经的！你……你现在有没有兴趣开个毛衣厂？”
“毛衣厂？”李四平挑了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知道王蒙这两年一直在南边的深城打工。
“对！毛衣厂！”王蒙提到这个，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眼睛发亮，“我跟你们说，我现在待的那家厂就是做毛衣的！机器织的，就二十多台机器，我的天，订单多到做不完！一天三班倒，机器都不带停的！那利润，啧啧……”他伸出几个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让胡智和李文龙都倒吸一口凉气。
服装行业？李四平心里快速盘算着，这个市场确实巨大，而且看起来前景很好，值得一试。
王蒙越说越起劲：“我跟你们透露个底，我们厂那机器，还都是半自动的，算是国内比较落后的了。就这，老板一年下来，利润起码得这个数！”他又比划了一下，“我打听过了，像我们厂用的这种机器，国内都算少的，很多地方还是手工织。但是人家外国，尤其是Y国，早就是全自动的机器了，那叫一个先进！效率能翻好几番！”
一直默默听着的胡智，抿了口酒，提出疑问：“既然订单那么多，你们老板为啥不换更好的全自动机器？不是能赚更多吗？”
王蒙一拍大腿：“问题就在这儿啊！人家Y国的机器，技术封锁得严，根本不轻易卖给咱们！我们老板托了多少关系，想了多少办法，就是想买几台Y国的新机器回来扩大生产，可就是买不到啊！他现在用的那些，还是他一个朋友从国外弄回来的一批报废机器，自己找师傅敲敲打打、修修改改才勉强能用的。”
“听你这意思……你有门路能搞到？”李四平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直接问道。
王蒙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态：“有！去南边的xh城买！”
李四平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xh城，那是个特殊的地方，临近港澳，有很多“水货”渠道。他忍不住笑了，指着王蒙：“你小子……胆子不小啊！这路子……靠谱吗？能运回来？”
“当然能！”王蒙见李四平懂了，更加来劲，“不过得走水路，用大货轮装。那边我有认识的人，能联系上卖家。就是这机器不便宜，而且一路上打点也需要不少钱。”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看向李四平，“四平，怎么样？咱们一起干吧！真的，这绝对是条好路子！我们厂那些淘汰货都能赚那么多，要是能用上Y国的先进机器，那还了得？”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我以前是混，可我在厂里这两年是真下了心思学的，技术我都摸得差不多了。国内现在没这技术，也没这机器，市场需求又这么大！咱们要想抢先占住市场，就必须搞到先进的机器和技术！嘿嘿，我……我没啥钱，本钱我出不起。但我可以负责去联系卖家，负责把机器弄回来！你出钱，你当大老板，到时候……到时候你分我一点股份就成！”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李四平，等着他的答复。
李四平表面平静地喝着酒，心里却已经对王蒙刮目相看。这小子，以前只觉得他机灵，有点小聪明，没想到去了南方几年，眼界开了，胆子大了，更重要的是，有了商业头脑和行动力！这又是考察市场，又是寻找渠道，连技术壁垒和市场需求都分析得头头是道。这是个经商的好苗子啊！
他放下酒杯，看着王蒙期待的眼神，干脆利落地点头：“行！我觉得这事儿能干！等过完年，开了春，我跟你去深城和xh城走一趟，实地看看情况！”
“真的？太好了！”王蒙兴奋得差点跳起来，立刻端起酒杯，“来，四平！胡智，文龙！这杯酒，祝咱们……祝我和四平合作成功！”
四人笑着碰杯，一饮而尽。
解决了王蒙的事，李四平又把目光转向胡智。胡智是他们四个里，唯一一个端上“铁饭碗”的，在县里的运输队开车。
“胡智，”李四平对胡智说道，“你呢？现在在运输队怎么样？”
胡智叹了口气，摇摇头：“还行吧，反正饿不死。就是挣死工资，没啥奔头，混日子呗。”
“有没有想过自己出来干？”李四平给他把酒满上，认真地说，“自己买个货车，搞个运输队，或者就叫运输公司！”
“啥？运输公司？”胡智愣住了，显然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自己当老板？这在他看来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对！”李四平肯定地点头，“你看啊，现在政策放宽了，鼓励个体经济。你要是自己干，别的不说，我养猪场这边的饲料运输、以后出栏的猪运出去，这业务都给你做！这就能保证你一开始有活干，饿不着。”
李四平的话，像是一颗火种，丢进了胡智沉寂已久的心田，瞬间点燃了一团火焰。是呀，与其在运输队里混吃等死，一眼看到头，为什么不自己出来闯一闯呢？自己会开车，有技术，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干？
李四平继续给他分析，添柴加火：“而且我听说，现在县里好像有扶持个体户的政策，你要是买货车，可以去银行问问，说不定能申请到无息或者低息贷款，能解决大头。”他顿了顿，给出更稳妥的建议，“你要是觉得一下子投入太大，有风险，可以先买一辆车自己跑。等摸清了里面的门道，积累了客户，再扩大规模也不迟。”
胡智听着，眼睛越来越亮，越想越觉得可行。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开着崭新的大货车，奔驰在宽阔的马路上的情景。
他用力点点头，端起酒杯：“四平，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觉得真能行！我回去就打听打听政策，再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商量！”
“好！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李四平跟他用力碰了下杯。
这一晚，四个曾经的“街溜子”，在这温暖的堂屋里，就着酒菜，聊事业，聊未来，聊那些大胆而充满希望的规划。
他们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偷鸡摸狗、惹是生非的少年，生活的磨砺和时代的浪潮，让他们开始思考，开始追求，开始渴望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
他们一直聊到凌晨三点，还觉得意犹未尽。窗外，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万籁俱寂。最后几人约定，大年初五再聚一次，好好细化一下各自的计划。
李四平将王蒙、胡智和李文龙送出小院，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带着醉意却也带着兴奋消失在村道的尽头，这才转身拴上院门。
他踏着院子里薄薄的积雪往屋里走，清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回想着今晚兄弟们那些充满想法和激情的谈话，他脸上不由露出了感慨的笑容。
为啥以前村里人，包括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几个人是“不务正业”的“街溜子”呢？
看看，看看！
王蒙有胆识，有门路，敢想敢干；胡智踏实肯干，有技术，只是缺个机会和点拨；就连看着最不着调的李文龙，听说也在琢磨着承包村里的鱼塘。
他们明明就是几个有理想、有追求、憋着一股劲想要干出点名堂来的有为青年嘛！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给了每个人改变命运的机会。李四平相信，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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