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深城考察两三个月，待到李四平风尘仆仆地回来时，安市早已是初夏时节。路边的梧桐树叶已经从嫩绿转为深碧，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暖烘烘的气息。
出租车驶近自家所在的胡同口，李四平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只见他爹李老头和母亲赵腊梅，正守着一辆崭新的不锈钢早餐车忙活着。早餐车旁边，还见缝插针地摆了几张矮矮的小折叠桌和几个小马扎，三两个附近的居民正坐在那儿，就着豆浆吃着油条或者包子。
“师傅，靠边停就行。”李四平心里一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他付了车费，拎起简单的行李包，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径直朝着那充满烟火气的早餐车走去。
他故意混在顾客里，压低了点声音：“老板，来五个大肉包，一杯豆浆。”
赵腊梅正低头麻利地装着包子，闻言头也没抬，习惯性地应道：“好嘞！肉包马上……哎？！”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满是惊喜，“老小？！你回来啦！”
正在一旁收钱、擦桌子的李老头也闻声转过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了深深的皱纹，想板起脸，却终究没忍住笑意，笑骂道：“你这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爸，妈！”李四平看着精神头十足的父母，心里最后一点牵挂也落了地，“回来了！生意怎么样？”
“好着呢！”赵腊梅用围裙擦着手，脸上是劳动带来的满足感，“天天都不够卖！你爹现在和面都比以前有劲了！”
李老头也嘿嘿笑着，显然对这晚年找到的“事业”极为满意。
李四平回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家。最开心的莫过于几个孩子。他刚进家门，放下行李，就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了。
五岁的秀秀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用带着点小委屈的奶音控诉：“粑粑！你好久没给我做红烧肉辣！” 她最近门牙掉了颗，说话有点漏风，“辣”字说得特别可爱。
青青也挤过来，拉着他的衣角，满眼期待：“爸爸，这周末你带我们踢球去吧，好不好？你都答应我好久了！”
碰上双休日，老大李老大家的两个小子，晓峰和晓山也从县城过来玩。晓峰如今更是李四平的铁杆小迷弟，兴奋地补充道：“对呀，小叔！我跟晓峰上次发现了一个绝佳的场地，就在新建的体育场那边，草皮可好了！”
李四平看向陈桃，用眼神询问她下周末的安排。陈桃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下周六我们系里有课，老师要补之前落下的进度。你也知道，我这成人大学跟普通的不一样，有时候周末也得搭进去。” 她是通过成人高考才上的大学，课程安排自然比全日制更紧凑些。
秀秀一听大家都要霸占爸爸，不乐意了，使劲晃着李四平的腿：“不行不行！粑粑，你要先给我做红烧肉！”
看着孩子们叽叽喳喳、争抢“爸爸使用权”的样子，李四平心里软成一片，连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弯腰一把将秀秀抱起来，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又环视着其他几个眼巴巴的孩子，满口答应：“好好好！都依你们！秀秀，爸爸明天就给你做红烧肉，保证等你放学回家，就能吃上！青青，晓峰，周末只要不下雨，爸爸就带你们去踢球！”
在他心里，不管生意有多忙，赚多少钱，永远以满足家人的需求为优先。这份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才是他奋斗的最大动力。
晚饭自然是丰盛的家宴，陈桃做了几个李四平爱吃的菜，一家人吃得热热闹闹。饭后不久，天色刚暗下来，院门外就响起了熟悉的汽车引擎声。很快，钱书记那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小院里。
李四平有些好笑地迎上去，打趣道：“钱大书记，您是闻着味儿来的，还是怕我家管不起你晚饭？这饭点都过了。”
钱书记哈哈一笑，也不客气，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哈哈，我也想赶一顿你家的晚饭呐！可惜公务缠身，刚忙完。好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下次，下次一定提前来蹭饭！”
此时已是五月，院子里那架蔷薇开得正好，粉的、红的花朵簇拥着，在夜色和灯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两人索性就搬了椅子，坐在花架旁边。初夏的晚风带着花香和微凉的惬意，吹拂在脸上，十分舒服。
李四平拿出茶具，沏了一壶新茶：“尝尝这龙井，一个朋友特意从杭州带过来的，明前特级。”
钱书记端起小巧的茶杯，先观其汤色，见茶汤黄绿清澈，再轻轻嗅了嗅那氤氲的茶香，最后才慢慢呷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味，过了半晌才开口赞道：“嗯，是好茶！满身披毫，毫香清鲜，汤色透亮，滋味清淡回甘，确是上品。”
“知道你舌头刁，不敢拿次货糊弄你。”李四平笑道。
钱书记放下茶杯，目光转向李四平，切入正题：“怎么样，这次去南方，收获不菲吧？” 他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好奇。
李四平就知道他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深城之行的情况。深城作为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是目前国内经济最活跃、信息最灵通的地方，也难怪他刚到家，这位心怀地方的父母官就第一时间想来聊聊，汲取些经验和信息。
“收获确实不小，但也真是费了牛劲了。”李四平叹了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钱书记身体微微前倾，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之一：“你们究竟是怎么买到那些机器的？之前听你说，筹集的资金只够买三十来台最新型号的。怎么最后听说运回来四十多台？那一台全自动的，得好几万吧？”
他对李四平办毛衣厂的事情很上心，这不仅关系到李四平个人的事业，也是观察私营经济发展、引进新技术的一个窗口。
李四平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这事，说来话长，也有些运气成分。我们先是按图索骥，去找了王蒙联系的那个所谓‘老朋友’，那人对xG城那边确实熟，常钻过去弄些紧俏货来卖。但刚开始，根本摸不到门路，正规渠道人家根本不卖给我们这种内地私人买家。”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我们在那边转了几天，后来在一个很大的二手机器市场，看到了十几台类似的机器，可惜都残破不堪，锈迹斑斑，也不知道核心部件还能不能用，我们心里没底，就没敢下手。那市场的老板看我们是真心想买，就悄悄提醒了我一句，说可以去海关那边碰碰运气，但那地方，没点真本事和关系，肯定买不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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