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周末,只要李四平没有非去不可的应酬或出差,便成了他雷打不动的“家庭主厨日”。他会花上两三个小时,甚至更久,一头扎进厨房,精心炮制一顿丰盛大餐,既为慰劳忙碌了一周的自己和家人,也是他表达爱意和享受生活乐趣的重要方式。
又因为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肠胃消化功能不比年轻人,所以他这顿大餐总是安排在中午,美其名曰“让老人家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消化”,晚饭则相对简单清淡些。这个体贴的细节,让李老头和赵腊梅心里格外受用。
这个周六中午,厨房里早已是香气四溢。灶上小火慢炖着一锅甲鱼汤,汤色已呈奶白,是李四平特意弄来给家人滋补的;另一口锅里红烧的猪蹄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油亮的酱汁包裹着颤巍巍的肉块;案板上摆着洗净待炒的青菜,还有一条处理好的鲈鱼,准备清蒸。李四平系着围裙,正专注地给一盘白灼虾摆盘,力求色香味俱全。
就在这时,一阵与周末悠闲氛围格格不入的、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焦躁。
在客厅陪孩子们看画报的陈桃皱了皱眉,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大哥李老大的助理小吴,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此刻满头是汗,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显然是跑着上楼的。
“小吴?你怎么一大早……不是,你这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陈桃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侧身让他进来。
李四平怕大哥在县城和市里几个店铺之间奔波太辛苦,特意雇了这个小伙子帮忙跑腿、处理些杂务,人挺机灵,平常很是稳重。
“嫂、嫂子,李哥在家吗?快,快让我见李哥!出事了!”小吴语速极快,声音都有些变调。
“在的,在厨房。你赶紧进来说话。”陈桃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大哥让你来的吧?”李四平听到动静,也从厨房探出身来,手里还拿着捞虾的漏勺,脸上的轻松笑意在看到小吴的神色后瞬间收敛。
“是、是的,李哥!大事不好了!”小吴见到李四平,像见到了主心骨,可语气更急了,“牛峰山那边!有人闹事!闹得挺凶,把施工的机器都拦了,李总(李老大)让我赶紧来叫您回去!”
“闹事?”李四平眉头紧紧锁起,将漏勺随手放在料理台上,擦擦手,快步朝客厅走来,语气沉了下来,“具体什么情况?从开工到现在,白湖村那边一直很顺利,跟村里签的协议也清楚,怎么突然闹起来了?”
小吴喘了口气,快速说道:“就是今天上午,突然来了一群村民,有二三十号人,堵在进山的路口和工地前面,吵吵嚷嚷的。说咱们白湖村的项目断了他们的口粮,占了他们的祖产,还有……还有人说施工挖山,坏了村里的风水,要咱们停工给说法!李总正在那边跟他们对峙,但那些人情绪挺激动,有点控制不住场面。”
“报警了吗?”李四平抓住关键点,立刻问。
小吴愣了一下,有些懊恼地摇头:“李总一开始想先沟通,没让报……看后来那架势,可能还没来得及,或者……”
“胡闹!这种情况必须先报警!”李四平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冷静,“走,马上回去!陈桃,厨房的火看着点,汤关小火,猪蹄可以关火了,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他语速飞快地交代完,转身回房飞快地换了身便于行动的旧外套,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四平,你小心点!别冲动,好好说!”陈桃追到门口,满脸担忧地叮嘱。
“我知道,放心!你看好家!”李四平回头看了妻子一眼,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和小吴匆匆下了楼。
白色的桑塔纳轿车疾驰而出,驶向通往白湖村的公路。市里到白湖村大概两小时车程,这年月路上汽车不多,李四平心中焦急,车开得比平时快了不少,一路风驰电掣,只用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就看到了白湖村村口的标志。
还没到牛峰山脚下,远远就看到那里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吵嚷声隔老远就能听见。几辆警用边三轮摩托车停在路边,红蓝色的灯无声地闪烁着,格外醒目。
除了警察,还能看到几个穿着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也在现场,显然是县里或乡里闻讯赶来的领导。
李四平把车停在稍远不碍事的地方,快步走了过去。人群外围有不少看热闹的本村村民,见到他,纷纷让开一条路,低声议论着:“四平回来了!”“老小回来了!”“这下好了,主事儿的来了。”
李四平沉着脸,拨开人群往里走。他看到大哥李老大正被几个人围着,脸色涨红,激动地解释着什么,但声音被周围的吵嚷淹没。工地入口处,几台推土机和拖拉机被迫熄火停在那里,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师傅敢怒不敢言地站在一边。对面,是二十几个脸生的青壮村民,有的手里还拿着锄头、铁锹,气势汹汹。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好吗?”李四平提高声音,沉稳的语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竟让嘈杂的现场安静了一瞬。
“四平!”李老大看到他,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挤过来。
“老小,你可算回来了!”现任村支书也满头大汗地凑过来。
“怎么回事?”李四平目光扫过对面那群人,最后落在村支书和李老大脸上,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压力。
“老小,就是他们几个,”村支书指着对面领头的一个黑瘦汉子,又指了指他旁边几个,“说咱们牛峰山的项目占了他们家的地,断了他们的口粮,非要咱们给个说法,还要额外补偿!可当初征地、租地,都是白纸黑字签了协议、按了手印、钱款两清的!”
“哦?是吗?”李四平转向那个黑瘦汉子,眼神锐利,“是哪块地?当初的赔偿协议,村里和公司都应该有存档吧?拿来看看。”
“在的,在的!”村里的会计赶紧从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翻找了几下,抽出一份按着红手印的协议,递了过来。
李四平接过,没有立刻看,而是抬眼,平静地看向那个黑瘦汉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得对面那人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似乎觉得受到了侮辱。周围看热闹的本村人也有些窃窃私语,都是一个村长大的,李四平居然问人家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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