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喧嚣与绚烂，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会归于平静。新年的气氛在走亲访友和顿顿丰盛的家宴中，一点点沉淀下来，变成了日常的温暖。寒假的日子像是被冻住的油脂，缓慢而黏稠地融化着。
林溪腕间的红绳，在冬日厚重衣物的遮掩下，成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温暖的秘密。与陆辰的联系，也如同这冬日的节奏，变得缓慢而规律。他似乎在假期里也有忙不完的事情，消息回复得不算及时，但总会回应。内容依旧是简洁的，偶尔会提到他看的文献，或者实验室某个设备的维修进度，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
林溪不再像最初那样，守着手机等待。她开始享受这种各自忙碌、却又彼此挂念的状态。她看了几部一直想看的电影，读完了两本厚厚的小说，甚至跟着网上的教程，尝试着给那根替换下来的旧红绳编了一个更结实、花样也更复杂一点的链子，虽然手法依旧稚嫩，但成品拿在手里，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
她偶尔会拍下家里阳台那盆在寒冬里依旧倔强绿着的盆栽，或者妈妈做的一盘卖相普通却香气扑鼻的菜，发给他。附上简短的文字：「看，它还没放弃。」或者「妈妈的味道。」
他通常会回一个「嗯」，或者「看起来不错。」有时，在她发送了那张重新编好的红绳照片后，他会隔很久，回复一句：「手艺有进步。」
平淡的交流，却像细小的溪流，无声地滋养着跨越山水的感情。
正月十五过后，年味彻底淡去，空气里开始隐约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春天的潮湿气息。冰雪消融，裸露的土地散发出清新的味道。林溪也开始着手收拾返校的行李。
离开学还有几天，一个午后，她正将叠好的衣服往行李箱里放，手机响起了特别提示音。是陆辰。
「我明天回学校。」
下面附着一张电子车票的订单截图。时间，是明天下午。
林溪的心轻轻一动。他总是这样，先一步行动，然后才平淡地告知。她看着那张车票信息，忽然意识到，他的假期结束了，而她的，也即将画上句号。一种微妙的、对新学期的期待，混杂着对家中温存的不舍，悄然升起。
她回复：「这么早？实验室有事？」
「嗯。提前回去准备。」
隔了几秒，他又发来一条：「你什么时候回？」
「后天下午的车。」
「路上小心。」
「你也是。」
对话就此结束。没有多余的叮嘱，没有缠绵的告别，像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行程报备。但林溪握着手机，站在洒满午后阳光的房间里，看着地板上那个半满的行李箱，心里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
他先一步回到了那个属于他们未来的轨道上，而她，也即将启程。
返校那天，天气意外地晴好。冬末春初的阳光，带着怯生生的暖意，照在依旧光秃的枝桠上。父母送她到车站，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林溪一一应着，心里充满了离家的怅惘，却也涌动着对新学期、对那个有他在的远方的隐隐向往。
火车呼啸着驶离熟悉的城市，窗外的景物从密集的楼房逐渐变为开阔的、尚未完全苏醒的田野。她戴上耳机，靠着窗，看着飞速后退的风景，思绪有些飘远。
几个小时后，火车抵达站台。她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重新呼吸到这座求学城市略带清冷的空气。坐上回公寓的公交车，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一种“回来”了的实感才慢慢落到实处。
打开公寓门，一股久未住人的、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通风。清冽的空气涌进来，驱散了室内的沉闷。
她开始整理行李，将带回来的家乡特产分门别类放好，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当拿起那件米白色羽绒服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她疑惑地掏出来，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自封袋，里面装着一颗……和她腕间一模一样的、用红色丝线编成的“努力”二字转运珠。
林溪愣住了。
这颗珠子……是他留下的？什么时候？她猛地想起，上次他离开的那个雪后清晨，他穿着这件羽绒服……是那个时候，他悄悄放进去的？
心跳骤然失序。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封袋，将那颗珠子倒在掌心。冰凉的触感，熟悉的粗糙丝线，和她手腕上戴着的那颗，以及被她珍藏起来的那颗旧珠子，别无二致。
他什么时候……也有一颗？还是，他特意去寻了相同的材料，自己编的？或者，是将他手腕上那根拆下了一颗？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海里翻腾，最终都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滚烫的暖流，直冲眼眶。
他没有说任何话。
没有“送你”，没有“纪念”。
只是这样沉默地、悄然地，将这颗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和心意的珠子，留在了她的衣袋里，像一个等待被发现的、笨拙又浪漫的惊喜。
她握着那颗珠子，在初春傍晚渐暗的光线里，站了很久很久。然后，她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装着旧珠子的透明盒子，将这颗新的、带着他体温和心意的珠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两颗红色的珠子并排躺在盒子里，在暮色中泛着温暖的光泽。
一颗是她的孤勇开端，一颗是他的沉默回应。
一颗是旧的记忆，一颗是新的篇章。
她盖上盒子，将它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她抬起手腕，看着自己腕间那根颜色稍新的红绳，嘴角无法控制地，大大地扬了起来。
窗外，华灯初上，这座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清冷的空气里，已经能嗅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春天的，万物复苏的气息。
新学期开始了。
而他留下的这份无声的礼物，仿佛在说：
无论相隔多远，我们都在彼此的轨迹上，努力运行。
并且，心始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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