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春天总是来得迟疑而羞涩,残雪未消,寒意依旧盘踞在背阴的角落,但拂过脸颊的风,到底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研究生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就在这种冬春交替的暧昧中开始了。
生活仿佛被设置成了单曲循环。图书馆、教室、宿舍、食堂。林溪像一枚被投入知识深海的潜水钟,在寂静与压力中缓慢下沉,探寻着属于自己的学术珍珠。她的研究方向愈发清晰,开始尝试将叙事理论与具体的文化现象结合,撰写更有深度的课程论文。这个过程如同在迷雾中开凿隧道,时而豁然开朗,时而撞上坚硬的岩壁,进展缓慢,却每一步都踩得坚实。
她依然会定时给陆辰发送“日记”,内容却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倾诉或日常报备,更多是阅读某个理论时的灵光一闪,写作陷入瓶颈时的困惑,或是与导师、同学讨论后引发的新的思考。她开始用更严谨、更学术化的语言,试图向他描述她正在构建的那个关于“记忆与叙事”的抽象世界。
陆辰的回复,也相应地变得更加“技术流”。他无法在具体理论上给她指导,但他会从方法论的角度给出建议:
「尝试用可视化工具梳理你的论点逻辑链。」
或者在她抱怨资料难寻时,直接甩过来几个她从未听说过的、需要特殊权限的数据库链接和访问方式。
有时,他甚至会就她提到的某个哲学概念,发来一段他所在的实验室里,关于人工智能“记忆”与“学习”机制的讨论片段,附言:「不同领域,或许有可借鉴之处。」
这种交流,剥离了风花雪月的外衣,呈现出一种近乎“学术伙伴”般的质感。他们站在各自知识的孤岛上,隔着浩瀚的专业海洋,努力向对方挥舞着信号旗,试图理解并回应对方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种尝试本身,就带着一种笨拙而真诚的浪漫。
林溪腕间那根颜色稍新的红绳,在频繁的翻阅书页和敲击键盘中,边缘已有些许磨损,颜色也沉淀得更加温润。她没有再替换,而是习惯了这种带着使用痕迹的陪伴,就像习惯了这种隔着时差和距离、却深入精神层面的恋爱。
四月初,一个乍暖还寒的周末,林溪收到一个从国外寄来的小包裹,比之前的都要轻薄。拆开一看,里面没有信件,没有礼物,只有一张打印出来的、略显抽象的彩色图片。
图片似乎是某种复杂的数据可视化结果,由无数条纤细的、彩色的线条交织而成,构成一个类似神经网络的立体结构。在图片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手写的标注:「c. Lu & x. Lin - temporal mapping」。
c. Lu & x. Lin。陆辰与林溪。
temporal mapping。时间图谱。
林溪盯着那张图片和那个标注,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呼吸都停滞了几秒。她看不懂这张图具体代表了什么,但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用他世界里的语言,用他和她的名字,绘制了一张属于他们的“时间图谱”。
这或许是他某个研究项目的副产品,或许只是他闲暇时的一个编程练习。但他将他们的名字刻印了上去,将那段看不见、摸不着、由思念、等待、成长共同编织的时间,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具象化成了一张独一无二的、科学与浪漫交织的图谱。
她立刻拍下这张图,发给他,问:「这是什么?」
他回复得很快,依旧简洁:「我们的时间。」
隔了几秒,又补充:「从认识你开始的数据模拟。」
林溪看着那行字,看着屏幕上那张绚烂而复杂的“时间图谱”,感觉一股热流从心脏直冲眼眶。她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孤独、坚持、隔着屏幕的笨拙交流,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他或许不善言辞,但他用他最擅长、最极致的方式,回应了她的所有情感。
她将那张图片设为了手机屏保。每当研究遇到瓶颈,或者感到疲惫时,看一眼那张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时间图谱”,便觉得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春深时节,林溪的导师交给她们课题组一个任务,协助筹备一个即将在夏季举办的、关于“媒介与记忆”的全国性学术会议。林溪负责一部分会务工作和论文摘要的初审。工作琐碎,却让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学术圈的组织运作,见到了许多之前只在文献上看到名字的学者,眼界为之大开。
她偶尔会在会议筹备的间隙,给陆辰发信息,分享这些见闻。
「今天看到xx教授了!真人比照片上严肃好多。」
「收到一篇投稿,观点挺犀利的,就是论证有点飞。」
他通常会回一个「嗯」或者「注意休息」。
直到有一天,她照例在“日记”里提到会议筹备的进展,随口说了一句:「可惜这次会议你没机会参加,不然还能见面。」
这次,他隔了将近一天才回复。信息很长,不像他以往的风格。
「会议是7月15-18日?」
「我7月12-20日回国。参加另一个会议,在b市。」
b市,距离林溪所在的城市,高铁只需一个半小时。
林溪看着这条信息,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心脏先是猛地一缩,随即开始疯狂地跳动,血液轰然涌上头顶,让她脸颊发烫,指尖微微颤抖。
他要回来了?
在那个时间?
距离她这么近?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忘了回复,只是捧着手机,反复确认那条信息上的日期和地点。
这不是计划内的奔赴,不是心血来潮的惊喜。这是两个独立事件在时间轴上的意外交汇,是命运给予的一次、几乎奢侈的重逢机会。
她颤抖着手指,打字:「真的?!那你……能过来吗?」
他回复:「18号下午,我的会议结束。可以。」
「我去找你!」林溪几乎要跳起来。
「好。」
约定达成。距离那个日期,还有将近三个月。但一种实实在在的、可触摸的期待,如同破土而出的春芽,瞬间充满了林溪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她更加努力地投入学习和会议筹备工作,同时开始不动声色地规划着那次短暂的见面。查b市到她自己城市的车次,筛选见面地点,甚至偷偷想象着见面时的场景。
她依然会给他发送“日记”,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雀跃。而他,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期待,回复的频率稍微高了一些,虽然内容依旧简洁,但那个系统自带的[太阳]表情,出现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春天彻底站稳了脚跟,校园里繁花似锦,绿意盎然。林溪走在路上,看着蓬勃生机的一切,感觉自己的心也如同这季节,充满了生长的力量。
她知道,这次重逢,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他们不再是校园里青涩的恋人,不再是隔着屏幕倾诉思念的异国情侣。他们都将以更成熟的姿态,在各自奋斗的轨道短暂交汇。
她抬起手腕,看着那根在春日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红绳,轻轻摩挲着那颗透明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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