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驱散了山间的薄雾,却驱不散小林村上空弥漫的恐慌与猜忌。里正按照扁衣子的吩咐,将“孩子病情反复,神医全力救治”的消息悄悄散布出去。这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村民中炸开了锅。
担忧、恐惧、还有对扁衣子能力的质疑,再次悄然滋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说那外来的神医到底靠不靠谱,会不会把娃给治坏了?也有人将信将疑,祈祷着扁衣子能再次创造奇迹。但无论如何,村中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人们行色匆匆,眼神中充满了戒备,邻里之间也少了往日的走动。
扁衣子对此置若罔闻。她守在茅屋中,一边照料着昏睡的林顺和需要静养的母亲,一边静静地等待着。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小撮从石臼刮取的毒物残留,鼻尖萦绕着那股甜腻中带着苦杏仁的诡异气味,眉头紧锁。
这味道,这症状的模仿……绝非寻常毒物。她必须弄清楚这“相思断肠散”的具体成分和来源,才能判断出对手的深浅,甚至可能从中找到指向其身份的线索。
午后,王郎中在里正的巧妙安排下,避开众人视线,悄悄来到了茅屋。他见到扁衣子,脸上满是敬畏和惭愧,躬身行礼:“神医,前日老朽眼拙,险些误了大事,实在汗颜。”
扁衣子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直接切入正题:“王郎中,你行医多年,可曾见过或听说过,有何种毒物,能使人出现类似锁喉痧的症状?比如,高热、喉肿、红疹、抽搐?”
王郎中仔细回想,摇了摇头:“锁喉痧已是极凶险的时疫,老朽平生仅见过两例,皆未能救回。至于毒物……能使喉肿红疹的,倒是有几种,如砒霜、断肠草,但症状多有不同,且发作未必如此急骤。像这般……精准模仿的,闻所未闻。”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不过,老朽年轻时曾听一位云游的方士提过一嘴,说南疆有些蛮族,擅用奇毒,能模拟百病,杀人于无形……”
南疆?扁衣子心中一动。这倒是一个新的方向。但她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孝文山地处中原腹地,与南疆相隔万里,若真是南疆奇毒,流传至此的可能性极小,且代价不菲,用来对付她一个隐居的医者,未免小题大做。
“还有一事,”扁衣子取出用油纸小心包好的毒物残留,“你仔细看看,可曾见过类似之物?或者,近期村中可有陌生人出现过,收购或打听过特殊的药材?”
王郎中凑近仔细辨认,又闻了闻,仍是摇头:“这色泽气味,甚是古怪,老朽从未见过。至于陌生人……”他努力思索,“近几个月,除了偶尔有过路的货郎,并无什么特别的外乡人。倒是……倒是约莫半个月前,赵四那厮曾来我这儿,打听过有没有‘药性猛、见效快’的耗子药,说是家里闹鼠患厉害。我当时还训斥了他一顿,说耗子药岂能乱用。”
赵四!扁衣子眼中寒光一闪。这无疑又是一个佐证。但赵四显然不具备配制如此复杂毒药的能力,他打听耗子药,或许只是障眼法,或是为真正的投毒做铺垫。
送走王郎中,扁衣子的思绪更加凝重。线索似乎又绕回了赵四和那个神秘的“先生”身上,但关键的信息却如同雾里看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玄霜一声低沉的呜咽,带着警示的意味。扁衣子立刻警觉,示意屋内噤声。
片刻之后,门外响起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扁衣子神医在吗?小的赵四,听说林顺兄弟昨夜受了伤,特来探望!”
来得正好!扁衣子与刚刚醒转、虚弱地靠在炕头的林顺交换了一个眼神。林顺眼中立刻露出愤恨之色,挣扎着想要起身,被扁衣子用眼神制止。
扁衣子整理了一下表情,拉开房门,只见赵四站在门外,手里拎着半只风干的野兔,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眼神却滴溜溜地往屋里瞟。
“有事?”扁衣子语气冷淡,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赵四干笑两声,将野兔往前递了递:“没啥大事,就是听说顺子兄弟为了村里的事受了伤,心里过意不去,这点野味,给他补补身子。”他一边说,一边试图看清屋内的情形,尤其是林顺的状况。
“他需要静养,不便打扰。”扁衣子没有接那野兔,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赵四,“你倒是有心。昨夜村中混乱,你在何处?”
赵四脸色微变,但立刻恢复如常,拍着胸脯道:“我?我就在家睡觉啊!外面乱糟糟的,我可不敢瞎掺和。神医,您可要明察啊,这投毒的缺德事,绝对跟我没关系!我赵四虽然平时混账了点,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是断断不敢做的!”
他一副赌咒发誓的样子,眼神却有些闪烁。
扁衣子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是吗?但愿如此。若让我查出谁在背后搞鬼,定不轻饶。”她的话语中带着冰冷的杀意,让赵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是是是……神医说的是……”赵四连忙点头哈腰,不敢再多待,放下野兔,讪讪地离开了。
看着赵四远去的背影,扁衣子关上门,脸色沉了下来。赵四此次前来,名为探望,实为打探。他想确认林顺是否真的重伤,是否还能开口说话,更重要的是,想试探她的态度。
“他在害怕。”林顺虚弱地说道,“他怕我把听到的说出来。”
“嗯。”扁衣子点头,“但他背后的人,更怕。他们现在不确定我们掌握了多少,所以才会让赵四来试探。”
她走到窗边,望着赵四消失的方向,对隐藏在暗处的玄霜发出了一个无声的指令。玄霜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既然赵四主动送上门,那正好顺藤摸瓜,看看他接下来会去找谁。
然而,玄霜跟踪了赵四整整一个下午,赵四却只是在村里闲逛,偶尔跟人搭讪,抱怨几句村里的晦气,并未与任何可疑人物接触。直到日落西山,他才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破屋,再无动静。
对方的谨慎,超出了扁衣子的预料。
夜幕再次降临。茅屋内,油灯如豆。扁衣子摊开从药谷带来的几卷古老皮卷,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各种珍稀药材和奇毒的特性。她必须尽快从这“相思断肠散”的蛛丝马迹中,找到突破口。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寂静与对峙中,悄然流逝。网已撒下,但水下的鱼儿,却比想象中更加狡猾。
(第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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