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沈奕宸又如临大敌般喂完药，正仔细地替她擦拭嘴角。乔熙诺忽然抬起有些无力的手，轻轻覆在了他执着帕子的手背上。
沈奕宸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乔熙诺迎着他深邃专注的目光，苍白的唇瓣微微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殿下，我没事了，你别总这么……绷着。”
沈奕宸怔了怔，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和她唇边那抹虚弱的笑意，紧绷了数日的心弦仿佛骤然一松。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将她的手握入掌心，力道坚定而温暖，然后，极其自然地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闭上眼，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一刻，所有的笨拙和别扭，都化作了无声却最动人的告白。他或许永远不会说那些缠绵的情话，但他的守护，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时已立冬，窗外寒风萧瑟，屋内却暖意融融。乔熙诺的身子在那场凶险的算计后，将养了许久，总算是见了起色，只是到底损了些元气，格外畏寒。此刻，她正拥着厚厚的银狐裘大氅，蜷在铺了软绒垫子的宽大椅子里，守着烧得旺旺的炭盆，手里捧着一卷闲书，昏昏欲睡。
房门被轻轻推开，裹挟着一身室外寒气的沈奕宸走了进来。他褪下沾了湿气的大氅，径直走到她身边，动作无比熟练自然地将人连同那裹得严实的大氅一起，揽进了自己怀里，坐在了她椅子的扶手上，让她靠着自己。
乔熙诺被他身上带来的凉意激得微微一颤，随即又被更温暖的怀抱包裹，她慵懒地在他怀里蹭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鼻间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屋外的冰雪味道，莫名安心。
沈奕宸低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带着药香的发顶，沉默了片刻，才仿佛不经意般开口，声音低沉平稳：
“姜氏，”他吐出这两个字，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手臂微微收紧，继续说了下去，“我已命人打了三十庭杖，撵去别庄圈禁，无令终身不得出。”
乔熙诺闻言一愣，抬起头看向他，明澈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错愕。她以为，以他往日的手段和此次姜熠蔚对她下毒险些致命的行径，姜熠蔚绝无活路。她虽不喜争斗，却也并非圣母，对想要自己性命的人，生不出半分怜悯。只是这处置……似乎比预想中轻了些？
沈奕宸看着她眼中的疑惑，没有立刻解释，而是用一种近乎小心翼翼带着点商量甚至……讨饶意味的眼神，巴巴地看着她，那眼神，竟真有点像只害怕被主人责怪的大型犬。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有些艰难地继续道：“你……听我说完。我留着她的性命，是因为她此次行事，虽狠毒，但其中几味罕见毒物的来源，以及一些行事手法，不似她一人之力能办到。我怀疑……她背后还有人，或许与东宫，甚至更深处有所牵连。”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乔熙诺的眼睛，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所以……我想留着这条线，看看能否揪出后面更大的鱼。这需要些时间……因此，暂时不能立刻要了她的性命。”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看着乔熙诺，生怕从她眼中看到失望或不满，低声补充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所以……你能不能，先别怪我……暂时留她一条贱命？”
乔熙诺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那点因姜熠蔚未死而产生的不舒服，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她没想到，他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向她解释，甚至……带着点怕她生气的小心翼翼。她仿佛看到，他身后有条大尾巴“啪嗒啪嗒”地轻轻动作，他可是杀伐果断的六皇子啊，何时需要向人这般解释自己的决定？
她抿了抿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他紧张的注视下，终是轻轻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却清晰地说道：“我没怪你……”
沈奕宸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甚至涌上一股巨大的欣喜。他忍不住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迅速又珍重地亲了一下，如同盖章确认一般。
亲完，他却并没有放开她，反而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地，带着点如释重负和一丝更深的郑重，继续说道：
“我后面还有好多话，你……听一下好吗？”
他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交代，又像是在承诺：“那里的别庄我已派了最得力可靠的人看守，她插翅难飞，也绝无机会再兴风作浪，更不可能再伤你分毫。待我将她背后之人揪出，这条命，是留是取，都凭你心意。”
“还有……”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低沉而认真，“往后这府里，不会再有任何人对你不敬，也不会再有任何能威胁到你的存在。我保证。”
乔熙诺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他一句句清晰的话语。炭盆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两人。她原本因姜熠蔚而起的些许心结，在他这番坦诚甚至带着点笨拙的解释和承诺中，彻底烟消云散。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僵硬。
她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冷硬的男人，内里或许也藏着一片需要人小心翼翼靠近和理解的柔软。她悄悄伸出手，回抱住了他精壮的腰身，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温暖的胸膛里，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好。”
一个字，代表着理解，代表着信任，也代表着……交付。
沈奕宸感受到她这细微的回应，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且充盈的暖流和满足感。他收紧了手臂，将怀中这失而复得的温暖紧紧拥住，仿佛拥住了全世界。
窗外寒风依旧，屋内却春意盎然。有些信任，一旦建立，便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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