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清晨，天色将明未明，带着一丝沁人的凉意。沈青禾却早已醒来，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身旁的陆承军呼吸平稳，但她知道他醒得同样早——这是多年军旅生涯刻入骨髓的习惯，更何况是今天这样的日子。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外衣，走进厨房。煤炉早已被陆承军起身时捅开，泛着幽蓝的火苗。她将铝锅坐上，添水，准备煮粥。又从橱柜里拿出昨晚就发好的面团，准备蒸几个白面馒头，再给孩子们一人煮一个难得的鸡蛋。今天是陆安和陆宁第一天上小学的日子，在她心里，不亚于一场需要精心准备的“战役”。
窗棂透进熹微的晨光，灶间的烟火气渐渐弥漫开来。沈青禾看着跳跃的火苗，有些恍惚。时间过得真快，仿佛昨天还是两个需要时刻抱在怀里、嗷嗷待哺的小不点，今天就要背起书包，走进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了。这种既欣慰又夹杂着淡淡失落的心情，是她从未在现代社会体验过的。那时的她，忙于生计，对“母亲”角色的认知大多来自剧本和想象。而此刻，这种真切切的、牵肠挂肚的惦念，让她对“家”和“成长”有了更沉甸甸的理解。
“起这么早？”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青禾回头，看见陆承军已经穿戴整齐，连风纪扣都一丝不苟地扣着。他走到水缸边，舀水洗脸，冰冷的水拍在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清醒冷峻。
“睡不着了。”沈青禾笑了笑，手下麻利地揉着面团，“想着给孩子们做点好的。”
陆承军擦干脸，走到灶边，看了看锅里的水，又看了看她忙碌的背影，没说什么，只是拿起水瓢，去院里的水缸打水，将家里的水缸添满。这是他无声的支持。
孩子们也被叫醒了。六岁的陆安已经有了小男子汉的模样，自己利索地穿好了沈青禾用陆承军旧军装改小的衣裤，虽然眼神还带着惺忪，但努力挺直着小身板。陆宁则揉着大眼睛，赖在沈青禾怀里撒了会儿娇，才乖乖让妈妈给她梳头。沈青禾给女儿扎了两个精神的羊角辫，系上红色的新头绳。
早饭桌上，气氛有些不同以往的安静。连平时活泼的陆宁都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校园的憧憬和一点点怯意。陆安则学着父亲的样子，坐得笔直，认真吃着馒头，只是偶尔会偷偷瞄一眼放在墙角的、洗得发白的绿色帆布新书包——那是沈青禾用积攒的布票特意换来的。
“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陆承军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沈青禾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
“嗯！”陆安用力点头。
“和同学要友爱，不能打架。”沈青禾补充，又特意看向儿子，“安安，要照顾好妹妹。”
“我知道，妈妈！”陆安小胸脯一挺，“我是男子汉！”
陆宁也奶声奶气地保证：“宁宁也乖！”
吃完饭，天空已彻底放亮。沈青禾最后检查了一遍孩子们的书包，里面装着崭新的铅笔、本子，还有她用小布头缝的笔袋。陆承军则默默地将两个军用水壶灌满温水，挂在了书包侧边。
一家四口出了门。陆承军推着那辆二八杠自行车，沈青禾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清晨的大院已经开始苏醒，有早起训练的士兵喊着口号跑过，也有其他军属端着痰盂或提着菜篮出门。看到他们这一家，纷纷笑着打招呼。
“陆副团长，沈记者，送孩子上学啊？”
“哟，安安宁宁今天可真精神！”
沈青禾一一笑着回应，陆承军则微微颔首。
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沈青禾的心跳却莫名有些快。她感觉到牵着陆宁的手心有些汗湿，而另一侧，陆安的小手则紧紧攥着她的手指，显露出内心的紧张。
学校离大院不算远，步行约莫二十分钟。越靠近学校，人流渐渐密集起来。大多是父母领着孩子，孩子们穿着各色的衣服，脸上洋溢着兴奋和不安，叽叽喳喳的声音汇成一片。校门口拉着红色的横幅，写着“欢迎新同学”。老师们穿着整洁的蓝灰制服，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
这场面，让沈青禾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开学景象。只是这里的色彩更朴素，人们的表情更质朴，但那份期盼与郑重，却是共通的。
陆承军停好自行车，一家四口站在校门口。他蹲下身，与两个孩子平视，伸手仔细地帮陆安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领，又轻轻正了正陆宁头上的红头绳。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
“进去吧。”他言简意赅，目光沉静地看着儿女。
陆安深吸一口气，拉紧妹妹的手，小脸上满是坚定：“爸爸，妈妈，我们进去了！”
陆宁也仰起头，软软地说：“爸爸妈妈再见！”
看着两个小小的、背着书包的背影，手牵着手，迈着还有些蹒跚却努力坚定的步子，汇入其他孩子的人流，走向那扇代表着新起点的大门，沈青禾的鼻腔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就在这时，已经走到门口的陆安和陆宁，却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阳光正好落在他们稚嫩却充满朝气的脸上。陆安用力地挥动着小手，陆宁也绽开一个大大的、略带羞涩的笑容，清脆地再次喊道：“爸爸妈妈放心！”
那一刻，沈青禾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她赶紧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这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复杂的、汹涌的情感——看着自己用生命呵护的雏鸟，终于要展开稚嫩的翅膀，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那种掺杂着不舍、担忧、骄傲和无比欣慰的情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忽然，一只温暖而粗粝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是陆承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坚定地握着她的手，目光依然望着孩子们消失的校门方向，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沈青禾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那颗被各种情绪充斥得满满当当、无处安放的心，仿佛瞬间找到了依靠。她慢慢止住泪意，回握住他的手。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校门外，梧桐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为孩子们的成长伴奏。
过了许久，校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变得安静下来。校园里传来了整齐的朗读声，隐约可闻。
陆承军这才侧过头，看向眼睛还有些红肿的沈青禾，低声问：“回家？”
沈青禾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嗯，回家。”
他推着自行车，她走在他身边，手依然被他紧紧握着。来时的路，回去时却感觉空落了许多。但那只交握的手，却传递着彼此才能懂的慰藉与力量。
“时间过得真快。”沈青禾轻声感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旁的人听。
“嗯。”陆承军应了一声，沉默片刻，补充道，“他们长大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万千情绪。沈青禾听懂了。她抬起头，看着身旁男人坚毅的侧脸，阳光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镀了一层金边。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在用他的方式，和她共同感受着这份生命传承带来的悸动。
心中的酸涩渐渐被一种温暖的踏实感取代。孩子的成长意味着分离，但也开启了他们夫妻人生新的篇章。未来的路还很长，而他们，将会一直这样，并肩走下去。
“下午早点来接他们。”沈青禾说。
“好。”陆承军点头，握着她手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缓缓走向他们那个充满了回忆和未来的小家。开学日，不仅是孩子成长的里程碑，也是他们作为父母，情感淬炼和深度联结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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