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沈青禾比往常醒得更早。
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外间陆承军均匀的呼吸声，她的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今天，是她第一次去家属工厂“上班”的日子。
虽说张主任邀请时语气温和，只说请她去“指导指导”，算个临时工，但这毕竟是穿越到这个年代后，第一份得到正式认可、能走出家门接触社会的工作。意义非同一般。她既期待能有个平台施展拳脚，又难免忐忑——自己能做好吗？那些军嫂们会怎么看她这个空降的“顾问”？
思绪纷杂间，外间传来了窸窣的起床声。陆承军作息向来规律如钟表，即便是休息日，也鲜少懒床。沈青禾赶紧闭上眼，装作还在熟睡。不知为何，她不太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紧张。
耳边传来他轻手轻脚穿衣、洗漱的声音，然后是厨房里轻微的响动——他在准备早饭。同居一个屋檐下这些日子，沈青禾早已摸清他的习惯，只要他在家，早饭多半是他顺手解决，简单却管饱：粥、馒头、咸菜，偶尔会有食堂打来的豆浆油条。
假装刚被动静吵醒，沈青禾揉着眼睛坐起身，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陆承军正把热好的粥端上小方桌，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醒了？吃饭。”
“嗯。”沈青禾应了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馒头小口咬着，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穿哪件衣服显得既利落又不扎眼，要不要带个笔记本……越想越觉得没底。
陆承军吃饭快而安静，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他很快吃完自己那份，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收拾，而是坐在那里，目光落在沈青禾略显心不在焉的脸上。
沈青禾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沉静的眼眸，莫名有些心虚，下意识找话题：“今天……张主任让我去家属工厂看看。”
“嗯。”陆承军应了一声，表示知道。这事儿昨天沈青禾跟他提过一嘴。
“就是去帮帮忙，也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她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陆承军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心底那点不安。沈青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低头喝粥掩饰，却见他忽然站起身，走进了里屋。
沈青禾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片刻后，陆承军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半旧的军用水壶。水壶洗得干干净净，绿色的漆面有些许磨损，透着一股属于他的、干净利落的气息。他走到桌边，将水壶放在沈青禾面前。
“带着。”他言简意赅。
沈青禾看着那个水壶，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承军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声音依旧是平铺直叙的调子，却比往常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里面装了温水。慢慢来，不懂就问。”
轰的一下，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涌上沈青禾的心头，冲得她鼻子都有些发酸。她怔怔地看着那个水壶，再看看面前男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峻侧脸。
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她的紧张，她的忐忑，她的故作坚强。
他没有说什么“别紧张”“你能行”之类的安慰话，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关于工作的事。他只是用他最习惯的方式——行动，来表达他的支持。一个灌满温水的水壶，一句朴实无华的叮嘱。
这比他讲一千句鼓励的话都让沈青禾觉得踏实。
“哎。”沈青禾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再抬头时，脸上已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谢谢……我会好好干的。”
陆承军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像是被感染了一般，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极轻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去收拾碗筷了。
沈青禾拿起那个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水壶，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铝制壶身很快被捂热，连同她的心一起，变得暖烘烘的。那点不安和犹豫，竟奇异地被这小小的水壶和简单的话语驱散了大半。
吃完饭，沈青禾特意换上了一件半新的蓝色列宁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扎成利落的麻花辫。对着巴掌大的小镜子照了照，虽不施粉黛，但眉眼间的精气神却足了不少。
陆承军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去营部。临出门前，他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沈青禾，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我走了。”
“好。”沈青禾站在门口，目送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也转身锁好门，朝着家属工厂的方向走去。
家属工厂就在大院生活区的边缘，几排平房围成个小院子。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工们说说笑笑的声音，夹杂着机器的嗡鸣，充满了生活气息。
沈青禾在门口略站了站，抚了抚胸口，默念了一句“没什么大不了”，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张主任显然提前打过招呼，一位姓王的大姐热情地迎了上来：“是陆营长家的青禾吧？张主任交代了，让我带你熟悉熟悉。哟，这水壶是陆营长的吧？他可真细心。”
王大姐眼尖地看到了沈青禾手里拿着的水壶，笑着打趣了一句。沈青禾脸上微热，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这句打趣和手中水壶传来的暖意，更添了几分底气。
工厂规模不大，主要做些缝纫、编织、简单食品加工之类的活计，为部队提供一些补充物资，也对外换点收入贴补家用。工友们大多是随军家属，年纪比沈青禾大的居多，见她进来，都投来好奇和善的目光，也有几个带着几分审视。
沈青禾放低姿态，礼貌地跟着王大姐认识各位工友，称呼着“张嫂”“李姐”，态度不卑不亢。王大姐先带她去了编织组，指着地上堆放的柳条、竹篾说：“青禾，你先看看咱们这筐啊、篮啊的，有啥想法不？张主任说你眼光好。”
沈青禾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些编织品。工艺扎实，但样式确实比较传统单一，多是实用型的筐篮。她想起昨天细纲里提到的“小改进建议”，心里有了点谱，但没有立刻指手画脚，而是虚心地说：“王大姐，我先跟着大家学学，熟悉熟悉流程再说。”
一上午，沈青禾就安静地待在编织组，看工友们手指翻飞，如何将一根根柳条变成结实的筐子。她看得认真，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态度谦和，很快便让原本有些隔阂的工友们放松下来，主动教她一些基本的技巧。
中间休息时，她拿出陆承军给的水壶，喝了几口温水。微烫的液体滑过喉咙，仿佛也把那份来自他的无声支持传递到了四肢百骸。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听着身旁大姐们聊着家长里短，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地，真正融入这个时代，这个属于她和陆承军的新生活。
下班铃响，沈青禾和王大姐及几位工友道别，带着满身的柳条清香和初来乍到的兴奋与疲惫，往家走去。
推开院门，陆承军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小凳上修理一把旧椅子。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快速扫了一眼，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沈青禾扬起一个带着倦意却满足的笑：“我回来了。”
陆承军放下工具，站起身：“饭在锅里热着。”
依旧是简短的对话，但沈青禾却从他那平静无波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状似随意地说：“厂里挺好的，大姐们都很照顾我。就是编筐子看着容易，上手还挺难。”
陆承军“嗯”了一声，没多问，只是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
吃饭时，沈青禾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厂里的见闻，哪个大姐手特别巧，编的花样好看，中午大家带的什么菜交换着吃……陆承军大多沉默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直到沈青禾说到休息时喝水，拍了拍放在桌上的军用水壶，笑着说：“多亏你给我的水壶，不然下午该渴坏了。”
陆承军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只低低地应了句：“好用就行。”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小小的院落镀上一层暖金色。沈青禾看着对面安静吃饭的男人，心里被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幸福感填得满满的。第一次“上班”的忐忑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这份新工作、以及对和身边这个人共同生活的无限期待。
她知道，这条路，她会稳稳地走下去。因为无论何时回头，都有一个沉默却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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