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沈青禾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孕晚期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腰酸背痛，孩子也动得厉害。白天在家属工厂盯新一批货样，站得久了些，此刻只觉得小腹一阵阵发紧，隐隐有些下坠感。
她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陆承军出短期任务已经三天了，预计明天才能回来。这段时间，她尽量事事小心，就是怕有个万一。
“宝宝乖，再坚持一下，等爸爸回来。”她低声安抚着，也安抚着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抽痛猛地从小腹传来，比之前的假性宫缩要尖锐得多。沈青禾瞬间白了脸，冷汗涔涔而下。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算着日子——离预产期明明还有将近一个月！
疼痛稍缓的间隙，她挣扎着伸手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却不小心将杯子碰落在地。
“啪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几乎是同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动静。原来陆承军担心她孕晚期不便，今天下午竟提前完成任务，连夜赶了回来，怕深夜打扰她休息，便悄悄睡在了外间小榻上。
“青禾？”陆承军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睡眠极浅，一点声响都能惊醒。
他快步走进里屋，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到沈青禾脸色惨白地蜷在床上，地上是碎裂的瓷片。
“怎么了？”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个大步跨到床边，蹲下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
“承军？你回来了……”沈青禾看到他，紧绷的心弦松了一瞬，但紧接着又一波更强烈的宫缩袭来，疼得她指甲掐进了掌心，话都说不连贯，“肚子……好疼……可能，可能要生了……”
“提前这么多天？”陆承军眉头拧成了死结，但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战场上历练出的应变能力此刻发挥了作用。他伸手探了探沈青禾的额头，一片冰凉湿腻的冷汗。
“别怕，我们去医院。”他的声音低沉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他迅速起身，动作利落地用薄被将沈青禾仔细裹好，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沈青禾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以及……比平时快了不少的节奏。他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紧绷，显示出主人内心的焦灼，但步伐却极稳，没有丝毫慌乱。
出了门，夜风一吹，沈青禾清醒了些，阵痛的间隙里，她看到陆承军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抱着她，快步走向停在家属院门口的军用吉普——这是他为了方便接送她产检，特意跟部队申请的。
将沈青禾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陆承军绕到驾驶座，发动汽车。吉普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划破了夜的宁静。
去往部队医院的路上，陆承军将车开得既快又稳。他目光紧盯着前方路况，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始终伸过来，紧紧握着沈青禾冰凉的手。
“疼就抓紧我。”他言简意赅，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沈青禾阵痛一阵紧过一阵，疼得眼前发黑，只能死死攥住他的手指。她能感觉到他手掌因用力而凸起的骨节，以及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力量。
偶尔在阵痛间歇，她侧头看他。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轮廓如同刀削般冷硬，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动的喉结，却泄露了他极力压抑的紧张与恐惧。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承军。即便是面对再危险的任务，他也总是沉稳如山，仿佛天塌下来都能顶住。可此刻，因为她和孩子，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明显慌了。
“承军……”她又疼又怕，忍不住哽咽出声。
“我在。”他立刻回应，握紧她的手，“马上就到，坚持住。”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沈青禾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车子终于一个急刹，停在部队医院门口。陆承军跳下车，几乎是冲进急诊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医生！我爱人要生了！早产！”
值班的医生护士闻讯立刻推着平床赶来。陆承军小心地将沈青禾抱上平床，一路紧握着她的手，跟着平床快步走向产房。
产房门口，护士拦住了他：“陆营长，请您在外面等候。”
陆承军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看着产房那扇紧闭的门，又看向床上疼得蜷缩起来的沈青禾，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不舍。
沈青禾用尽力气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我……没事……你等着……”
陆承军重重地点了下头，松开了手。那瞬间，沈青禾觉得手上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一下。
产房的门在他面前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门外，陆承军像一尊雕塑般直挺挺地站着，军装下的脊背依旧笔直，但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沈青禾压抑的痛呼声，每一次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时间仿佛过得极其缓慢。走廊里空旷寂静，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洒下来，映照着他孤零零的身影。他来回踱了几步，又强迫自己停下，目光死死锁在产房的门上，仿佛要将那扇门看穿。
有护士进出，他立刻上前一步，想问什么，又怕打扰，最终只是用眼神急切地询问。
护士匆匆摇头：“还在生，陆营长您别急。”
怎么能不急？他想起沈青禾苍白的脸，想起那提前到来的产兆。早产……会不会有危险？大人和孩子会不会……各种不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让他心乱如麻。
他经历过枪林弹雨，面对过生死一线，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又恐惧。他宁愿代替她去承受那些痛苦，可他只能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了掌心。记忆中战友牺牲的画面、沈青禾笑靥如花的模样交替闪现，最后定格在她被推进产房前，那个强装镇定却难掩痛苦的眼神。
一滴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砸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产房里终于传出一声响亮而急促的婴儿啼哭，紧接着，是另一声稍微弱一些，但同样清晰的哭声。
陆承军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
门开了，护士抱着两个襁褓走出来，脸上带着笑意：“陆营长，恭喜您！是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陆承军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先是急切地看向护士身后：“我爱人怎么样？”
“沈同志很好，就是累得睡着了。”
他这才长长地、彻底地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时，他才将目光投向护士怀里的两个小小婴孩。他们那么小，皮肤红红的，皱巴巴像两只小猴子，但哭声却很有力。
他的目光瞬间柔软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离他近的那个孩子的脸颊，动作轻得仿佛怕碰碎了珍宝。
“哥哥四斤八两，妹妹四斤五两，虽然是早产，但哭声和反应都很好，观察一下没问题就可以送回妈妈身边了。”护士补充道。
陆承军点了点头，想说声谢谢，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他再次看向产房里面，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平安无事。
这一刻，所有的紧张、恐惧、焦虑，都化作了汹涌而来的、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巨大的喜悦。他靠在墙边，缓缓闭上眼，平复着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黎明即将来临。而他们的生活，也即将迎来全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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