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海面吹来,带着咸腥味,刮在脸上像刀子。雪斋走着,没停。他穿过码头,走过空巷,脚底磨出的泡又裂了,血渗进草鞋里。
天快亮时,他进了京都。
城门守卫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没拦。这年头流民太多,没人管一个穿灰蓝直垂、腰挂双刀的男人。雪斋低头进城,肩背笔直,怀里那本《六国军形考》还在,贴着胸口,沉得压人。
他要去的地方是西市街角的老药店。十年前他在这里当学徒,掌柜教他认药、煎药、调丸,也教他看人脸色。那时他还小,饿得前胸贴后背,是掌柜给了他一碗粥,一句“想活命,就得有用”。
可现在,那里只剩一堆焦木和碎瓦。
墙塌了半边,药柜倒在地上,被雨水泡烂。屋顶没了,院子里长满野草。雪斋蹲下,伸手摸那残破的柜子,手指顺着第三层滑过去,果然碰到一处松动的木板。他用力一掀,暗格露出,里面有个油纸包。
他打开,一封信。
字迹熟悉,正是掌柜的笔法。纸上写着:“砒霜藏于北墙夹缝,辅以黄芩、蜂蜜可制红丸,治疟如神。然此物剧毒,用之如持火行枯林,一步错,万劫不复。若见此信,汝必已走投无路。慎之,慎之。”
雪斋看完,把信塞进怀里。他起身走向北墙,扒开碎砖,果然找到一个小瓷瓶,里面是白色粉末。砒霜。
他掂了掂,不多,大概够做三十粒丸药。
他知道怎么用。在京都时,他曾见过南蛮医生用金鸡纳树皮治热病。后来听朝鲜商人说,青蒿熬汁也能退烧。但他手头没有青蒿,也没有金鸡纳。只有砒霜,还有记忆里的方子。
他找了个破陶碗,在废墟角落生火,把砒霜研细,加少量蜂蜜调和,再混入黄芩粉。每一步都慢,不敢错。他知道,多一分毒,孩子就活不了;少一分力,病也压不住。
最后,他做出二十粒赤红色小丸,像干透的石榴籽。
他收好药,走出废墟,往东市贫民窟走。
那里住的都是逃荒来的农户、失业的工匠、伤残的士兵。瘟气重,常有人发高烧,几天就死。他想找一个病人试药。
傍晚,他在一间茅屋外听见哭声。推门进去,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孩子浑身滚烫,嘴唇发紫,手脚抽搐,眼看不行了。
女人抬头看他:“大人……救救他……我什么都可以给……”
雪斋蹲下,摸孩子的额头,又看舌苔。这是典型的疟疾发作,再拖一夜,必死。
他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粒红丸,掰成两半,只喂了半粒下去。
女人还想求更多,他摇头:“吃多了会死。”
他坐在屋角,守了一夜。
半夜,孩子开始出汗。天快亮时,体温降了,呼吸平稳下来。
女人抱着孩子嚎啕大哭,不停磕头。
雪斋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半粒药效如此明显,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这药能用。
但他也知道,不能多给。
第二天上午,消息传开了。有人说西市废墟来了个神医,一粒药就治好了要死的孩子。越来越多的人往那边涌,有扛着病人的,有自己走不动的,也有趁乱想抢药的。
中午,废墟前站了上百人。
有人认出雪斋:“就是他!那个拿红丸的!”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壮汉挤上前,伸手就要抢他腰间的药瓶。
雪斋后退一步,拔刀出鞘三寸,声音不高:“药只有十粒,全给了你们,后面的人怎么办?”
没人听。有人喊:“我儿子快死了!给我一粒!”
又有人大叫:“你是不是留着卖钱?!”
雪斋盯着他们,忽然大声说:“你们谁家有病人,报名字,记下顺序。我每天治十人,不多不少。敢抢药者,我不但不治,还要报官。”
他说完,转身就走。
没人追。他们都怕真没了指望。
他绕到城东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把剩下的红丸分成两份。一份埋在庙后老槐树下,上面盖土踩实;另一份装进小瓷瓶,贴身收好。
他坐在庙门口的石阶上,左手握着瓷瓶,右手按在刀柄上。
太阳偏西,风吹得衣角翻飞。远处四条大桥边上,几个孩子在玩石子,一个病弱的小孩靠在桥栏上咳嗽,咳得弯下腰。
雪斋看着,没动。
他知道明天还得去摆摊。不是为了救人,也不是为了名声。是为了活下去。
没有钱,没有药,没有支持,他什么都不是。姬路城学到的算术、兵法、战术,此刻都不顶用。他得先让人相信他能治病,才能换到米、换到布、换到继续前行的力气。
他摸了摸怀里的书。黑田说“活着回来”,他回来了。可活着,还不够。
他还得让人需要他。
庙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老妇提着竹篮走过来,看见他,停下。
“你是昨天治孩子的郎中?”她问。
雪斋点头。
“我家孙子也发烧,三天了,不吃不喝……你能去看看吗?我带了两个饭团,还有半块腌萝卜……”
雪斋看着她手里的篮子,又看看她裂口的手。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带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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