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声响了三下,市集西角的竹篓微微一颤。那名戴算盘的商人正要把信塞进底层,听见声音立刻缩回手,假装整理货物。亲兵朝他迈了一步,雪斋抬手拦住。
他没再看铜秤,而是转身对文书说:“取九连环算盘来。”
片刻后,一个铜环相扣的算盘被放在高台上。阳光照在铜珠上,闪了一下。雪斋伸手拨动最外一环,算珠哗啦作响。
“从今日起,所有商户记账,须用统一账册。”他说,“每日申报货物流转实数,官府派人抽查。凡用此法核算者,免税半月。”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低头不语,有人交头接耳。
一个卖布的老商走出来,拱手问:“大人,我们心算几十年,何必学这新玩意?”
雪斋不答,只让文书拿来三份账单:一份来自陆奥米市,一份是越后腌菜行,一份为本地丝绸铺。他将算盘分三区标记,左手压住第一环,右手飞快拨动中间七环,脚下踩着节拍默念数字。
不到半盏茶时间,他写下三地价格浮动区间,并注明五日后因雨季将至,腌菜价会上涨一成。
老商瞪大眼:“你怎么知道天气会影响腌菜?”
“陆奥米价跌,说明收成好;越后雨水多,菜不易晒干,存货少自然涨价。”雪斋把笔递过去,“你来算一遍。”
老商接过账单,掏出木杆算盘,手指慢吞吞拨动。一刻钟过去,还没算完两项。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小声说:“这算法比账房先生还快。”
雪斋收回算盘,淡淡道:“体面救不了饿死的人。算珠不流血,可若不用它,百姓就要流血。”
那胖子商人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终于上前一步:“大人……我想学。”
雪斋点头,命文书发放抄本。首页写着:“账平则市兴,市兴则民安。”
这时,北边传来马蹄声。一支商队驶入市集入口,为首之人翻身下马,双手呈上文书。
“我等自北陆道而来,持有南部家通行令,请准许入市交易。”
文书接过,递给雪斋。纸上盖着紫蜡火漆印,三日月纹清晰可见,边角规整,看不出破绽。
雪斋没急着看内容,先把文书翻到背面,指尖轻轻摩挲火漆边缘。触感微软,不像金属印章应有的锐利棱角。
他让人端来一盆温水,将文书背面轻覆其上。众人屏息看着。几息之后,蜡印边缘出现细微裂纹,原本整齐的图案微微变形。
“是萝卜章。”雪斋放下文书,“浸过油伪装,出自纪伊边境作坊。”
商队队长脸色煞白:“不可能!这是正式签发的……”
“真印压蜡,深浅均匀如呼吸。”雪斋打断他,“假印发力,必留滞痕。茶屋先生教过,做假容易,但瞒不过热水。”
队长扑通跪地,额头贴地:“小人受细作指使,只为探查粮储虚实……求大人饶命!”
“押下去。”雪斋说,“货物查封,人关东牢,不得加刑。”
亲兵上前拖走队长。其余随从吓得不敢动弹。
雪斋转向人群:“让他们活着回去报信——小野寺家不止有刀,还有算珠。”
市集一片寂静。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账本,有人偷偷收起土法记账的纸条。
那胖子商人翻开抄本,拿笔临摹格式。旁边两个同行凑过来问:“这分栏怎么填?”
“左边记进货,右边记卖出,底下算盈亏。”胖子照着抄本念,“还要标注来源地和预计售价。”
“这么细?”一人皱眉。
“你不填,税官就按最高利润算。”胖子低声说,“上次盐商的事你还记得吧?铜牌都敢扔炉子里熔了,你觉得他会放过假账?”
那人立刻闭嘴,掏出本子开始抄写。
雪斋站在高台,目光扫过全场。左袖上的血迹已经干透,结成暗红线条。风吹起来,布料摩擦伤口,有点疼,但他没动。
一个年轻伙计举手问:“大人,要是不会算怎么办?”
“明日辰时,设学堂。”雪斋说,“愿学者皆可来听讲。先教加加减乘除,再教跨市核算。”
“那……学费多少?”
“免费。”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不信,有人惊喜。一个卖鱼的老头喃喃:“当官的还教算术?活了六十岁头一回见。”
文书低声提醒:“大人,第一批账册已印好,是否现在发放?”
雪斋点头。亲兵抬出木箱,打开后全是统一格式的册子,每本封皮盖着官印。
发放开始。商人一个个上前登记领册。有人认真记录,有人敷衍了事。那胖子商人领到后,当场摊开,对照市价一笔笔试算。
忽然,他抬头喊:“大人!我算出昨天少报了两贯收入!”
雪斋走过去,看了一眼他的计算过程:“没错。补缴即可,不算罚。”
胖子松口气,抹了把汗:“我以为……会被抓。”
“守规矩就不怕。”雪斋说,“乱来才该怕。”
这时,一个小贩模样的人挤进来,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大人,我前两天卖货,买家给了这张收据,说是正规凭证,可我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
雪斋接过一看,是张伪造的免税单,火漆印模糊不清。他当众拆解:先辨纸张产地,再析墨迹成分,最后指出印章缺了内圈防伪纹。
“又是萝卜章。”他说,“这次用的是芋头,刻工更差。”
小贩脸都绿了:“我差点就信了!这要交上去,岂不是骗税?”
“现在知道也不晚。”雪斋把单子烧了,“以后拿到文书,先来高台查验。不收钱。”
人群再次安静。许多人默默把手里的杂乱票据撕掉。
太阳偏西,市集渐静。第一批账册发完,多数商户已在填写。雪斋仍立于高台,右手轻拨算盘铜珠,发出清脆声响。
文书低声问:“大人,明日还要讲课吗?”
“讲。”雪斋说,“从最简单的开始。很多人一辈子没学过算术。”
“可您是武士……舞算盘不怕被人笑话?”
雪斋望向远处。一个孩子蹲在秤台边,用小石子模仿算盘摆数。他母亲站在旁边,指着抄本教他认字。
“笑话?”雪斋轻声说,“等他们吃饱饭,自然就不会笑了。”
文书不再说话。
风刮过来,吹动账册纸页。雪斋伸手压住一角。他的手指沾着干涸的血,在纸面上留下一道淡红痕迹。
台下,那胖子商人突然叫起来:“大人!我算错了!第三栏应该加而不是减!”
雪斋走过去,看他修改。改完后,数字正好与实际收支吻合。
“对了。”他说,“数字不会骗人。骗人的,是不用心的人。”
胖子连连点头,把账册抱得更紧。
天色渐暗,最后一缕阳光落在算盘上。铜珠映出细长光斑,像一串未落定的数字。
雪斋站着不动。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横跨整个高台。
亲兵送来晚饭,他摆手拒绝。左袖裂口处又渗出血丝,顺着手腕滑下,在算盘边沿滴了一小点。
他低头看了眼,没擦。
远处,几个刚学会拨珠的伙计围在一起练习,嘴里念着口诀。声音不大,却越来越齐。
算珠一声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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