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西北吹来,带着一丝水汽。宫本雪斋站在测绳旁,手指还搭在水平仪的盖子上。他没动,只是盯着远处山脊线的方向。这味道他认得,是山谷深处传来的湿气,说明上游确有蓄水迹象。
亲兵跑过来,递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令书。“主君召您即刻前往校场,民兵集会已备好。”
雪斋收起仪器,将水平仪交给亲兵。“测绘继续,往程野谷方向推进,每五步记一次高差。”他拍了拍衣上的土,转身朝校场走去。
校场设在新开垦地边缘,三百名民兵已列队完毕。他们手中拿的不是制式长枪,而是由农具改造的竹枪、铁叉和短刀。有人脚上还穿着草鞋,脸上却无怯色。雪斋走近时,听见人群中低声议论:“是他带我们打赢土匪的。”“那一晚,火光冲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能活下来。”
他走到队列前站定,没有说话。
片刻后,鼓声响起。一名年轻民兵捧着一面旗帜走出队列。旗杆是粗竹竿,顶端绑着一束金黄的稻穗,穗下悬着一把磨亮的敌刀。刀身反射晨光,映在众人脸上。
“这是……”雪斋看着那面旗。
“是我们做的。”另一个民兵大声说,“稻穗代表田,刀代表战。我们种地时用锄头,打仗时用刀。您把缴获的刀打成锄头,现在我们再把锄头变回刀——但只为护田!”
人群爆发出喊声:“护田!护家!护命!”
雪斋望着那面旗,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知道这些百姓不是为了打仗而战,是为了不再饿死而战。
鼓声停了。马蹄声由远及近。小野寺义道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两名持旌旗的侍从。他在阵前下马,缓步走到雪斋面前。
全场安静。
义道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印,放在雪斋掌心。“足轻大将之印,从今日起归你执掌。三千民兵,皆听调遣。”
雪斋低头看那枚印信。铜质厚重,印面刻着“小野寺”家纹与“足轻大将”四字。他握紧了。
义道低声道:“你已能统帅千军。”
雪斋抬头看他。义道脸色苍白,眉心皱着,眼神却不避不让。
“谢主君。”雪斋收印入袖。
义道没再多言,转身登马离去。马蹄声渐远,留下一片空旷的校场。
民兵们举起手中的武器,齐声高呼:“宫本大人!宫本大人!”有人把那面稻穗与刀合制的旗帜插在地上,风吹动稻穗,沙沙作响。
雪斋没回应欢呼。他看了眼天色,太阳刚过中天。他还有事要做。
“继续测量。”他对亲兵说,“我去军帐处理文书。”
军帐设在荒地北侧,是临时搭建的布棚。进去后,他先将印信放在案角,然后翻开桌上的公文堆。
大多为日常事务:粮仓出入记录、巡逻名单、伤病登记。他一页页翻过,批注几处错漏,直到看见一份由义道亲笔批阅的密令。
上面写着:“准许重建家族陵园,择吉日动工。”
他停了一下。这事他知道。义道的父亲去年病逝,一直未安葬,因战事紧张搁置。如今要修陵,也算合情合理。
他继续往下翻,在另一份夹层密报中看到一行小字:“严查宫本雪斋与黑田官兵卫往来书信,若有异动,即刻上报。”
雪斋的手指顿住。
他慢慢把那张纸抽出来,对着光看了一会儿。笔迹确实是义道的,火漆印也真。这不是伪造。
他靠在椅背上,闭了会眼。
昨夜他还闻到了山谷的湿气,今天就收到了主君的信任与怀疑同时落下的命令。一边给他兵权,一边派人查他过去的联络。这种事在乱世不稀奇,但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起身走到帐外,叫来一名亲兵。“去告诉测绘队,今晚加一轮夜测,务必摸清程野谷入口地形。”
“是。”
亲兵走后,他回到案前,从怀里取出一本破旧册子,《治民要录》残稿。这是他这些年写的笔记,还没成书。
他在空白页写下:
“权授于人,疑亦随之。稻可养民,刀可护土,唯信难立。”
写完,他吹熄烛火,坐回椅子。
帐外天色渐暗,校场那边传来脚步声和笑语。民兵们正轮流看守那面新旗,像守着什么宝贝。有人还拿来油布,怕夜里露水打湿了稻穗。
雪斋没再出去。
他坐着,手放在膝上,眼睛盯着案角的印信。铜印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不知过了多久,千代掀帘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上游再探,役夫仍在筑堤,未停工。”
“知道了。”雪斋接过信,没拆,“让他们继续监视,别靠近。”
千代看了看他,又看看桌上的册子。“您一夜没睡?”
“还不困。”
千代没多问,放下水壶就走了。
雪斋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水凉了。
他想起义道临走时说的话:“你已能统帅千军。”语气像是认可,又像是试探。一个优柔寡断的主君,突然交出兵权,背后必有考量。也许他是真的信任,也许只是迫于形势。但不管怎样,怀疑已经埋下。
他打开《治民要录》,翻到前面一页,那里写着:“治民如耕田,需深耕细作,不可急功近利。”
可现在,有人想让他连根都拔不起。
他合上册子,重新点燃蜡烛,提笔在新写的那句话下面加了一句:“故掌权者,当自知:所行之路,非独一人之志,乃万民之命。”
写完,他把笔搁下。
外面起了风,吹得帐帘晃动。烛火一闪,映出他脸上的刀疤。
他不动,也不睡。
天快亮时,他起身整理衣甲,将印信系在腰间。走出军帐,晨光微透,荒地上那条用白灰划出的沟渠走向线清晰可见。
他拿起测绳,一步步朝程野谷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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