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老槐树下，李骁龙把金箍棒靠在树干上，弯腰帮孙晓凤理了理被风吹歪的围巾：“到这儿就成，我看着你进村。”
孙晓凤点点头，脚却没动，手指绞着围巾穗子小声说：“那……糖糕我明儿个就做？”
“不急，”李骁龙笑了，“等过了这阵儿忙的，我去你家帮着劈柴，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她这才欢欢喜喜应了声，拎着竹篮往村口走，走几步又回头，见他还站在树下，金箍棒上的红绳在风里晃。孙晓凤忽然想起方才道观里的忍冬花，猛地捂住发烫的脸，撒腿跑进了巷子。
李骁龙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挑起箩筐往回走。
村口的炊烟已经升起来了，混着各家灶房飘出的饭菜香。孙晓凤刚进家门，就被娘拉着问东问西，她含糊应着，眼睛却瞟向灶房，心里盘算着明儿个做糖糕该多放些芝麻，骁龙哥总说芝麻香最耐嚼。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照在她放在炕头的竹篮上，酸枣干在篮子里轻轻晃，像藏着满篮子的星光。孙晓凤摸出李骁龙写的字，借着月光偷偷看，虽然认不全上面的字，却觉得那笔画弯弯曲曲的，像极了他望着自己时，眼里藏不住的笑。
第二天一早，孙晓凤就缠着她妈要做糖糕。面盆里的糯米粉泛着白，温水一和，渐渐揉成了光溜溜的面团，她踮脚趴在灶台边，鼻尖几乎要碰到面团上。
“慢着点揉，急啥？”她妈笑着拍她手背，“等会儿放红糖时多搁两勺，看你馋的。”
孙晓凤吐吐舌头，手上却更卖力了。面团在掌心渐渐变软，带着点温温的黏，像极了李骁龙说话时的语气，不硬邦邦的，反倒让人心里熨帖。她把和好的面团揪成小剂子，往里头包红糖芝麻馅，捏褶子时格外用心，比绣帕子上的花样还仔细。
糖糕下了油锅，“滋啦”一声冒起金黄的泡，香气顺着锅盖缝往外钻。孙晓凤守在灶台前，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它们慢慢鼓起来，像一个个胖乎乎的小元宝。刚捞出来晾在笸箩里，她就急着捏起一个，烫得直搓手，却还是咬了小口——甜香混着芝麻的脆，从舌尖暖到心口。
“妈，你尝，比上次的还甜！”她举着糖糕凑到娘嘴边。
她妈咬了一口，眉梢都弯了：“是甜，就是不知道某些人，是想给谁留着。”
孙晓凤脸一红，赶紧把剩下的糖糕往竹篮里装，用棉布盖好：“道长和骁龙哥都得尝尝嘛。”
刚走到老槐树下，就见李骁龙正蹲在树根旁，手里拿着根树枝逗蚂蚁。听见脚步声，他猛地站起来，树枝“啪嗒”掉在地上：“来了？”
“嗯，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孙晓凤把竹篮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了下，慌忙缩回来。
李骁龙掀开棉布，糖糕的甜香裹着热气扑出来，他拿起一个，烫得直哈气，却还是咬了一大口：“比供销社的点心强十倍！”
孙晓凤看着他嘴角沾着的芝麻，忍不住笑：“慢点吃，没人抢。”伸手想帮他擦掉，手到半空又缩了回来，悄悄蹭了蹭棉裤。
李骁龙却像是没瞧见，指着远处的山道：“今儿个师父让采些柏叶回去，你要不要去？山里的柏叶带着松脂香，晒干了熏屋子，比艾草还好闻。”
孙晓凤眼睛一亮：“真的？”
“骗你是小狗。”他又说了这句，挑起空箩头往山道走，“走快点，晚了被山雀抢了先。”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两人脚边洒下碎金似的光斑。孙晓凤拎着竹篮跟在后头，看着李骁龙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刚出锅的糖糕，烫乎乎的，甜丝丝的，藏着说不尽的盼头。辫梢的绿流苏晃啊晃，和他箩头绳上的红穗子，在风里缠成了一团暖。
山路比道观前的石板路陡些，孙晓凤走得慢，李骁龙便时不时停下来等她，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划着圈，圈住那些追着阳光跑的小甲虫。
“你看这柏叶，”他折下一枝递过来，深绿的叶子上凝着层薄霜，凑近了闻，有股清冽的香，混着松脂的暖意，“师父说用它煮水擦身子，能祛风寒。”
孙晓凤捏着柏叶，指尖被叶尖的小刺扎了下，却不疼，反倒觉得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下。她学着李骁龙的样子往竹篮里捡，柏叶簌簌落进去，很快就铺了小半篮，香气从篮子里漫出来，裹着她的花棉袄，倒比胭脂水粉更清爽。
爬到半山腰，李骁龙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崖边一丛灌木：“你看那是什么？”
孙晓凤踮脚望去，枝桠上挂着几颗红果果，像被冻红的小灯笼，在风里轻轻晃。“是山楂！”她眼睛亮起来，“妈说用它煮糖水，酸中带甜，可好喝了。”
李骁龙把箩头往石头上一放，挽起袖子：“我去摘，你在这儿等着。”那丛灌木长在崖边，土坡松松软软的，他刚踩上去，脚下的碎石就滚下去几颗。
“骁龙哥，小心点！”孙晓凤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攥着柏叶的手都白了。
李骁龙却回头冲她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没事，我常来这儿摘。”说着灵巧地探过身，摘了满满一把山楂，用草绳捆好扔下来，“接住了！”
红果果落在孙晓凤怀里，带着点凉意，却沉甸甸的。她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八颗，像特意数过似的。
往回走时，李骁龙的箩头里多了半筐柏叶，孙晓凤的竹篮里躺着红山楂，两人的影子在山路上晃啊晃，时不时碰在一起。
“骁龙哥，”她忽然想起什么，“你上次说的道规，都有啥呀？”
“也没啥，”他挠挠头，“就是不能骗人，不能偷东西，禁食牛肉，狗肉，大雁，乌鱼，还有……要守信用。”说到最后三个字，他偷偷看了她一眼，“我说了等你送糖糕，就一定在老槐树下等。”
孙晓凤的脸“腾”地红了，低头数着竹篮里的山楂，一颗，两颗……数到第十八颗时，忽然觉得这山里的风，都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像把方才的山楂香，悄悄酿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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