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驿的石室,远谈不上舒适。
四壁是粗糙打磨的青灰色岩石,石缝间还渗着戈壁夜晚独有的阴冷湿气。
陆琯盘膝坐在石床上,双目紧闭,那道由他亲手布下的敛息禁制,如一层无形的薄膜,将他与外界的窥探隔绝开来。
然而,这层隔绝并不安稳。
门外,两名衍天殿弟子的气息平稳而悠长,如同两座沉默的石雕。他们的神识虽被禁制阻挡,但那份毫不掩饰的监视意味,却比神识本身更加令人不快。
陆琯的丹田内,灵力渐长,已有涓涓细流在缓慢恢复,滋养着几近空虚的经脉。
但神魂的伤痛依旧不见好,与修文争斗至最后一刻,神识被强行从牵星傀中剥离,属实遭受重创。
于风储物袋中的那幅“仿本”与兽头玉牌,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储物袋里,仿佛两块烫手的烙铁。
东西是到手了,可他被困在了这里。
白文涛此人,心思缜密,行事老辣。从他毫不犹豫地遣散镖师,并严令封口便可看出,他绝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凑巧路过”的说辞。
陆琯心中念头百转,忽然,一阵粗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门前。
“咚、咚、咚”
敲门声沉闷,毫无礼貌可言。
陆琯散去禁制,门外两名弟子的气息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进来】”
他淡淡开口。
石门推开,一个身形佝偻的婆子端着一个木制托盘走了进来。她身着灰布衣,满脸皱纹,眼神浑浊,嘴角向下耷拉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刻薄。
她将托盘重重地“哐”一声放在石桌上,里面的陶碗和盘子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托盘上,是一碗粥。
“【吃吧】”
婆子粗声粗气地说道,看都没看陆琯一眼。
陆琯打量了一下。这婆子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只是个凡人。但她眉宇间那股子习以为常的倨傲,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下人该有的。
“【有劳了】”
那婆子似乎没料到他会开口,浑浊的眼珠子转向他,嘴角撇了撇。
“【白主事吩咐的,让我老婆子给你这贵客送饭。哼,金贵的筑基修士,还不是要吃我们这的白绵粥】”
她嘟囔着,语气满是讥诮与不耐烦。
“【吃完把碗放门口,别指望老婆子再跑一趟来收】”
说完,她转身便走。
陆琯看着桌上那份粥,这显然是白文涛的第一次试探。
与天虞的清修不同,喝白绵粥是极西之地的修士传统,每当修士身体抱恙初愈,喝上一碗,图个驱邪避恶的彩头。
派一个凡人老婆子,用粗劣的态度和食物来对待他这个“重伤的筑基前辈”,就是想看他的反应。
若是他勃然大怒,便坐实了心浮气躁、来路可疑;若是他卑躬屈膝,又显得心虚有鬼。
唯有处之泰然,方是上策。
陆琯没有动那碗粥,只是重新闭上双目,继续调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轻盈了许多。
“【陆前辈,晚辈于盈,可否进来探望?】”
是于盈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的问询。
“【于姑娘请进】”
石门推开,于盈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当她看到石桌上原封未动的食物时,脸上闪过一丝歉意与薄怒。
“【是乔婆婆送来的?】”
她低声问道。
“【一个老婆婆,并未通报姓名】”
陆琯答道。
于盈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素菜和一碗灵米粥,散发着淡淡的灵气。
她手脚麻利地将乔婆婆送来的东西拨到一旁,脸上满是愧色。
“【陆前辈,实在抱歉。乔婆婆是我衍天殿一位长老的远亲,在驿站里负责杂役,平日里为人尖酸刻薄,白师叔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她……她没对您说什么不敬的话吧?】”
“【无妨】”
陆琯摇了摇头。
“【白主事行事慎密,可以理解】”
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于盈愈发觉得亏欠。
在她看来,这位陆前辈实力高深莫测,却在重伤之际蒙受此等怠慢,依旧气度从容,实在是高人风范。
“【白师叔他……只是担心驿站安危,并非有意针对前辈】”
于盈轻声解释道,话语间却不自觉地流露出对白文涛的敬畏。
“【在下明白】”
陆琯拿起粥碗,浅尝一口,灵米粥温润的灵气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化作一股暖流,让他干涸的丹田舒服了不少。
他放下碗,状似随意地问道。
“【这驼铃驿,似乎防卫颇为森严】”
于盈点了点头,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极西之地龙蛇混杂,驼铃驿是我衍天殿在此地最重要的据点,不仅是各路分殿物资的中转站,更监控着方圆数千里的动向,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白师叔在此驻守了近五十年,经验老道,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驻守五十年……】”
陆琯重复了一句,眼中了然。
一个能在如此险恶之地驻守五十年的主事,其心智与手段绝非一般筑基修士科比。
“【前辈的伤势……】”
于盈看着陆琯的面色,担忧地问道。
“【可需要什么丹药?晚辈这里还有些师门赐下的疗伤丹,或许能帮上些忙】”
“【多谢于姑娘好意,我这伤势有些特殊,寻常丹药怕是无用,需得静养。倒是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到这个问题,于盈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白师叔已经将此间事宜上报宗门,等宗门批复下来,我便……便返回宗门领罚】”
她顿了顿,眼中带着一丝不甘与希冀。
“【只是,我还是想再去药鼎派遗迹一趟,或许……或许能找到兄长的踪迹】”
陆琯心中微动,沉吟道。
“【那遗迹内禁制重重,危机四伏,你一人前去,太过凶险】”
“【晚辈知道】”
于盈苦笑一声。
“【可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看着她眼中的执拗,陆琯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等你伤势痊愈,若我这伤也好转几分,届时你若执意要去,陆某或可陪你走一遭,也好有个照应】”
于盈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她激动地站起身,对着陆琯深深一揖。
“【多谢陆前辈!有您这句话,晚辈……晚辈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罢了】”
陆琯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大礼。
他需要一个离开驼铃驿的合理借口,而“陪同于盈寻找兄长”,无疑是个好幌子。
又与于盈闲谈了几句,问了些关于衍天殿和极西之地风土人情的事情,陆琯便以需要静养为由,送走了她。
室内再度恢复了清静。
陆琯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灵米粥,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白文涛的耐心,恐怕不会太久。
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摆脱这被动的局面。
神识如无形的触手,再次悄然探出,轻松绕开门口的两名守卫,贴着冰冷的地面,向着石室之外的区域延展开去。
他的神魂虽伤,但底子依旧深厚,只要足够谨慎,这些炼气期的弟子根本无从察觉。
神识泻地,一点点勾勒出周围的地形。
这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两侧都是一模一样的石室,似乎是给来往的修士暂住之用。甬道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中有一口枯井。
白文涛的气息,就在院落后方一间更大的石殿之内,气势沉稳。
而王管事的气息,则在另一侧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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