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磨坊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冷风卷着巷子里的潮气和腐烂菜叶的酸味,直往人脖子里灌。
陆琯将手笼在袖中,步履不快,与周围行色匆匆的凡人毫无二致。
至于那对卖女求财的夫妇,连同他们那二十两银子换来的“福缘”,早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是与非?
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如何用这份情报,在独眼张那里换来更多的喘息时间。
通运坊的后门依旧是那副模样,一盏昏黄的灯笼挂在门楣上,光线微弱,勉强照亮门前三尺地。
陆琯径直穿过杂乱的后院,那洗衣的老妪已经不见了,只有一盆未来得及倒掉的脏水,在夜风里泛着泡沫。
石室的门虚掩着。
他推门而入,独眼张正坐在那张唯一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两颗光滑油亮的桃核,相互碰撞,发出沉闷且有节奏的“咔哒”声。
阿四垂手立于一旁,神情木然。
“【回来了】”
独眼张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
“【张爷】”
陆琯躬了躬身。
“【事情问清楚了】”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将从老李头口中问出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包括那二十两银子,以及那句“仙师赐福”的鬼话。
独眼张手中的桃核停了,他缓缓抬起头。
“【二十两银子……】”
他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讥诮。
“【倒也值当】”
他似乎对这桩交易的内情毫无兴趣,反而问道。
“【东西呢?】”
陆琯心头微动,知道正戏来了。
他于怀中摸出那块从老李头那里“借”来的黑色铁牌,将其双手奉上。
“【老李头说,‘仙师’临走时,留下了这个,说是信物】”
阿四上前一步,接过铁牌,转呈给独眼张。
独眼张只瞥了一眼,便随手将其丢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黑水令】”
他淡淡道。
“【‘货栈’里用来验货的牌子,不值钱,但没这东西,连门都进不去】”
“【那三个灰袍人,什么修为?】”
独眼张又问。
“【据其描述,一个炼气六层,两个炼气四五层的样子,不足为虑】”
陆琯回忆老李头对‘仙师’显露手段的言语,大致推测道。
“【嗯】”
独眼张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重新拿起桃核,在手里盘了起来,咔哒声再次响起,敲打在陆琯心上。
“【我的人查到,他们今晚会在城西的‘江河货栈’碰头,交接‘货物’】”
独眼张慢悠悠地说道。
“【这块牌子,是你进去的敲门砖,带上为好】”
他顿了顿,那只独眼终于直视陆琯,目光锐利。
“【我要你做的,不是把他们抓来,也不是把孩子救回来】”
“【我要他们……消失】”
“【连同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来给我。这是你要做的最后一步】”
陆琯脸色不大好看。
独眼张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内里的意思却清楚无比。
他不仅要自己去杀人,还要自己去越货。
这是想把自己彻底拉下水。
“【好】”
陆琯低头应道。
“【去吧】”
独眼张挥了挥手。
“【阿四会把货栈的地图给你。记住,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东西】”
……
离开通运坊,陆琯没有停留,径直向城西而去。
阿四给他的地图很简单,寥寥几笔,勾勒出江河货栈的位置和内部的大致结构,重点标记了一个写着“丙三”的库房。
夜色下的烛日城,比白日里多了几分诡秘。
江河货栈位于一条臭水河边,周围都是些破败的仓库和民居,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臭,是城主府巡逻队最不愿踏足的地方。
陆琯收敛全身气息,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靠近了那座亮着微弱灯火的院子。
院墙不高,连个像样的盘查都没有,他足尖轻点,便翻了进去,落地无声。
院内,丙三库房的门缝里透出光亮,还隐约传来几句压低了的交谈声。
“【……这次的‘货色’不错,根骨纯净,‘上家’应该会满意】”
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满意?每次都说满意,给的丹药却一次比一次差!上次那瓶气血丹,狗都不吃!】”
另一个声音充满了怨气。
“【行了,少说两句】”
第三个声音比较沉稳,似乎是头领。
“【散修的日子就是这样,有得赚就不错了。等交了货,拿了灵石,去快活林潇洒几天,比什么都强】”
“【嘿嘿,还是大哥说的是。等会儿交了货,我非得去点两个水灵的……】”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陆琯静静地听着,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绕到库房后窗,用指尖轻轻在窗纸上戳开一个小孔。
屋内,三名穿着灰袍的修士围坐在一张破桌子旁,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其中两人正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着劣酒,另一个则在擦拭着自己的法器——一柄短刀。
在他们身后的角落里,一个用麻布袋套住头、手脚被捆住的小小身影,正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不知是死是活。
那应该就是豆腐坊的女孩。
陆琯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三个灰袍人身上。
炼气六层,炼气五层,炼气四层。
就是在白石里自己听墙根的那三人。
与原先推测完全一致。
他没有再犹豫,对付这种货色,不需要任何计谋。
为避免引起黑袍人的神识察觉,陆琯深吸一口气,将一丝灵力汇聚于右手食指。
一滴、两滴、三滴……
顷刻间,数十滴水珠,在他身前悄然凝聚,悬浮于空中,散发着森森寒意。
下一刻,他猛地一挥手。
“嗖嗖嗖!”
数十枚水弹化作一道道致命的线条,没有击穿木门,而是精准地从门窗缝隙中激射而入!
屋内,谈笑声戛然而止。
“【什么东西?!】”
“【敌袭!】”
惊呼声只响了半句,便被“噗嗤”“噗嗤”的闷响所取代。
那两名正在喝酒的修士,连法器都没来得及祭出,眉心、咽喉、心脏便被数枚水弹同时洞穿,脸上还凝固着惊愕与茫然,随后一头栽倒在地。
只有那名炼气六层的头领反应最快,在水弹袭来的瞬间,将手中短刀横于胸前,勉强挡下了致命的那几击。
但更多的水弹,却刁钻地绕过短刀,射穿了他的四肢!
“啊——!”
惨叫声响起,头领手中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钉在了墙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其身后的墙壁。
陆琯随即一脚踹开库房大门,缓步走了进去。
“【你……你是谁?!】”
那头领又惊又惧,看着这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在瞬息之间,就做掉了他们三人。
陆琯无言,只是走到那个麻袋前,解开了袋口。
一张布满泪痕与惊恐的小脸露了出来,正是那豆腐坊的女孩。
她还活着,只是被吓得浑身发抖,嘴里塞着布团,发不出声响。
陆琯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他走到那头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们的‘上家’是谁?货都卖到哪里去了?】”
他的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感情。
“【我……我不知道……】”
头领挣扎着,眼中满是怨毒。
“【你敢动我们,‘货栈’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
陆琯伸出手,五指张开,按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那冰冷的灵气,混合着一丝丹田清泉的气息,缓缓注入。
那头领身体猛地一颤,怨毒的眼神瞬间被一种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他感觉到自己的经脉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刺穿,丹田内的灵气正在飞速消散,那种修为倒退的无力感,比死了还难受。
“【我说!我说!】”
他崩溃了,涕泪纵横。
“【是……是‘黑水货栈’!我们的上家是‘黑水货栈’的刘管事!所有的孩子……执黑水令,都送到那里……】”
“【黑水货栈……】”
陆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手上微微一用力。
“咔嚓”
一声轻响,那头领的脑袋垂了下去,再无声息。
陆琯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开始熟练地搜刮三人的储物袋。
几十块下品灵石,几大瓶劣质丹药,还有几本不入流的功法。
除此之外,他还从那头领的怀里,找到了一本小小的、用兽皮包裹的账册。
陆琯翻开账册,借着油灯的光,目光迅速扫过。
上面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着近半年来他们“收购”孩童的时间、地点、根骨品相,以及……每一笔交易对应的“上家”交割凭证。
而所有凭证的最终指向,都是同一个地方——烛日城,黑水货栈。
陆琯合上账册,将其收入怀中。
他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和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
独眼张要他把东西带回去,这三具尸体,自然也是“东西”的一部分。
至于这个女孩……
一个麻烦。
但或许,也是一个能让他摆脱当前困境的……饵。
旋即,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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