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梭速度奇快,眨眼间,太虚门已至。
太虚山脉深处。
看守外部山门的两个弟子懒洋洋地坐在石墩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的还是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谁谁又被师长责罚了,谁的月例灵石又提前花光了。
荡尘梭无息地落在山门后方的林子里。
陆琯收起法器,缓步走出。
他没有刻意收敛气息,也没有肆意张扬。筑基之后,灵气内蕴于湖,神念外放于海,一切都是那么随意,自然。
他还是那身不起眼的青袍,面容也未曾改变,但整个人的神韵,已经截然不同。
一个守门弟子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起初并没在意,只当是哪个面生的同门。
可多看了两眼,那弟子却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脸上懒散的神情也收敛了许多,甚至还对着陆琯离去的方向,略略点了点头。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如此,只觉得这人走过来时,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重了几分,让人不敢造次。
陆琯未曾留意,径直穿过山门。
山门内。
陆琯验明正身,待核验的弟子将玉牌归还。他踏上石径,一路向丹事堂走去。
宗门内的景致依旧。
山路斑驳蜿蜒,两侧的灵植在阵法的滋养下倒是生机勃勃。不时有御着法器的弟子从头顶飞掠而过,带起一阵风。
路上,他也遇到了几个曾打过照面的熟人。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困惑与探究。
他们记忆里的陆琯,是那个在宗门角落里默默无闻、一心赚取灵石的老杂役,是个连飞上天都费劲的可怜人。
可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样貌没变,但那份从容,那份渊渟岳峙般的沉静,却让他们感到极度陌生。
丹事堂。
还是那座熟悉的殿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香气。
那负责接待的弟子是个生面孔,见陆琯径直往里走,急忙伸手拦住。
“【这位师兄,前方是堂主静修之地,若无要事……】”
他的话没能说完。
陆琯停下脚步,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那名弟子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他心底发寒。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将拦路的手臂也一道缩了回来。
陆琯没再理会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走了进去。
药室之内,光线稍显昏暗。
邱远道正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身子,在一排排药柜前仔细地分拣着什么。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陆琯进来后,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知道,对方一定已经察觉到了。
果然,过了约莫数十息,邱远道才慢悠悠地将手里一株晒干的灵草放进对应的抽屉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过身来。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陆琯,没有说话,但那股审视的意味,足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成了?】”
许久,邱远道才吐出两个字。
“【承蒙师叔关照,侥幸罢了】”
陆琯微微躬身,言简意赅。
“【世上哪有那么多侥幸之说】”
邱远道走到一张茶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并眼神示意陆琯下坐。
“【我且问你,筑基之时,可曾察觉到什么异样?】”
他问的,自然是那股与功法不符的纯净水行气息。
“【弟子的功法,似乎在突破时产生了一些未知的变数】”
陆琯早已想好了说辞,半真半假地回道。
“【过程凶险,差点身死道消,但好在紧要关头,境界总算稳定了下来】”
邱远道端着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浑浊的眼睛里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当然不信这套说辞。
功法变异?这种事万中无一,哪有那么巧。
但他不在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水至清则无鱼。他投资的是陆琯这个人,是这个人所展现出的价值,至于这价值从何而来,并不重要。
“【你那枚筑基丹,老夫没白给】”
邱远道呷了一口茶,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吃到第二颗,滋味不好受吧】”
他又笑道,回想起自己筑基那会儿的囧境。
“【倒是……还余下一粒】”
陆琯随即从储物袋中取出那个玉瓶,双手奉上。
邱远道愣了一下,按照他原本的设想,陆琯筑基两颗药丹怎么能够成功,起码三四颗,到时候跑来求自己赐丹,这个人情卖得顺水推舟。
一颗就筑基!这是邱师叔从未接触过的奇闻。
难道他(陆琯)真是个天才?
邱远道尴尬地摆了摆手,没有去接。
“【不必还我,那本是给你的预支。虽说……你没用上。你看……贤侄,这样好了……事成之后我会向……】”
不得已,邱师叔换了个套路跟陆琯聊。
“【师叔看得起,晚辈着实受宠若惊啊】”
见师叔终于要说到正题,陆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宗门之内,看着一团和气,但水底下,是什么光景,你这些年想必也看得一清二楚】”
“【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陆琯立刻就想到了钟灵越。这是他与周文闲聊时偶然听到的。
邱远道和钟灵越,二者关系极差。
“【老夫的一个故交,早年间修行出了岔子,神魂受损,需要一味灵药来洗涤魂魄中的杂念】”
邱远道缓缓说着。
“【那味药,名叫‘噬心莲’】”
“【此物生长之地,极为凶险,位于青州与云坞州交界处的一片沼泽,当地土人称之为‘云雾泽’】”
“【那地方,瘴气毒烈,能污人法宝,蚀人灵气。修为越高,进去之后受到的压制就越重。金丹修士进去了,一身本事剩不下一半】”
“【反倒是你这种刚刚筑基,根基未稳,灵气尚在转化阶段的修士,所受到天人感应束缚的影响最小】”
陆琯静静听着。
这说辞,听上去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夫需要你走一趟,把那株‘噬心莲’给老夫带回来】”
邱远道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弟子必不负师叔厚望】”
陆琯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应下。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
“【别答应得这么快】”
邱远道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这趟差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地图,丢在桌上。
“【想要‘噬心莲’的,可不止我一个】”
“【钟灵越的那个宝贝徒弟,叫什么……邹峻的,最近也在打听这东西的下落。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动身了】”
陆琯的瞳孔,微微一缩。
“【邹峻,八年前筑基,如今已是筑基初期的顶峰,一手‘三剑’颇为凌厉。他为人……】”
邱远道评价道。
“【他此去,必然是得了钟灵越的授意】”
“【老夫的要求很简单。把‘噬心莲’带回来,交到我手上。至于过程,老夫不管】”
“【你是避开他们,还是把他们引开,又或者……】”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
“【……让他们永远留在云雾泽,都随你。老夫只要结果】”
“【事成之后,你在宗门内,丹药一途,老夫保你无忧。而且,老夫欠你一个人情】”
“【若是事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陆琯沉默了。邱远道这是要将他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
“【师叔,弟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陆琯抬起头,迎上邱远道的目光。
“【说】”
“【弟子如何确定,那邹峻不会将此事捅到宗门阙堂?】”
一旦事情败露,他一个无根无凭的新晋筑基,拿什么去跟一位长老的爱徒抗衡?
虽然自己与钟灵越关系尚可,但保不准……
“【问得好】”
邱远道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似乎对陆琯能在重压之下,还能想到这一层,颇为满意。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淡蓝色的、毫不起眼的石牌,丢了过去。
“【这是‘巡执令’。宗门每隔十年,会派遣弟子巡查四方,清剿魔道余孽,探查秘境异动。持有此令,代表你正在执行宗门公务】”
“【老夫已经替你备了案,任务,就是巡查青州一带。便是钟灵越,也说不出什么】”
“【至于邹峻……】”
邱远道冷笑一声。
“【他此行,为私。一个执行公务,一个私下寻宝,真要闹到阙堂,你猜,谁会吃亏?】”
好缜密的心思,好狠的手段。
陆琯接过那块冰冷的石牌,心中再无任何侥幸。
“【去吧】”
邱远道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摆弄他的那些瓶瓶罐罐。
“【记住,你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五个月后,‘噬心莲’若是错过花期,药效便会大打折扣】”
陆琯握紧了手中的地图与石牌,深深地看了邱远道背影一眼,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退出了药室。
陆琯站在堂外的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兽皮地图,云雾泽的地形曲折复杂,标记着莲花所在的位置,被一个红圈圈出,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玄尘三剑,其疾如风,其烈如火,唯惧水行缠缚”
陆琯收起地图,抬头望向青州的方向,眼神变得幽深。
邹峻,钟灵越,噬心莲……
筑基的喜悦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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