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云坐在桌前，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笃、笃。”
旧疾复发？
早不复发，晚不复发，偏偏在他捅破那层窗户纸后复发。
这是演戏给他看，还是……在杀人灭口？
“备马。”
夜行云起身，冷冷吐出两个字。
既然钱知府不肯滚出来，那他就亲自上门，“探望探望”那位病得“恰到好处”的夫人。
他倒要看看，是钱万金的骨头硬，还是他的刀硬。
“王爷，”玄影犹豫了一下，“那阿缘姑娘……”
夜行云脚步一顿，回头扫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里面安安静静的，估计那个小饭桶还在梦里跟周公抢鸡腿。
他眉头一皱，那股子马上要爆开的杀气，竟莫名其妙地收了点。
“让她睡。”他冷冷丢下一句，大步下了楼。
辰时，知府衙门。
十几名玄甲卫跟铁人桩子似的立在府门前，那股煞气，吓得整条街连鸟叫声都没了。
夜行云一脚踏进正厅，原本还想拿捏官威的仆人，腿肚子一软，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知府钱万金穿着身素色常服，熬了一夜，眼圈乌青，看着憔悴不少，腰杆却还挺得笔直，快步迎上来，就是一个深揖。
“不知宸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夜行云直接走到主位坐下，眼神越过他，看向通往后院的月亮门，语气平淡得不起一丝波澜：“听说夫人病重，本王特来探望。”
钱万金的心咯噔一下，脸上却硬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王爷挂怀。只是拙荆……她……她实在病得厉害，府医说必须绝对静养，不能受半点惊扰。还请王爷恕罪。”
这话讲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把路给堵死了。
夜行云端起丫鬟抖着手奉上的茶，没喝，只拿杯盖一下下撇着茶叶沫。
“哦？”他尾音轻轻一挑，“是病得不能见人，还是……不敢见人？”
“哐当。”
一句话，钱万金的心理防线当场崩了。他脸色惨白，好不容易撑着的镇定，碎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眼前这位是活阎王。在他面前讲道理、耍官腔，都是扯淡。
“王爷明鉴！”钱万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门死死磕着冰凉的地砖，“拙荆她……她真的只是旧疾复发！没别的啊！”
夜行云终于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他懒得再废话。
“本王耐心有限。”他一步步走向钱万金，“让开，或者，死。”
话音刚落，一股比刀子还锋利的恐怖杀气，以夜行云为中心轰然炸开，整个正厅一秒变天！
正厅瞬间温度骤降。房梁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跪着的仆人们抖得像筛子，有几个胆小的当场吓尿，瘫在地上不动了。
钱万金正对着这股杀气，只感觉一座尸山血海迎面砸来，呼吸瞬间就被夺走，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他毫不怀疑，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会像个烂西瓜一样滚到旁边去。
这就是……北境修罗的煞气！
夜行云的眼睛里再没半点情绪，只剩下一片纯粹的、碾碎一切的黑。他缓缓抬起手，准备把这个碍事的东西拨开。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钱万金的官帽时——
“唔——！”
远在望江楼的客栈房里。
阿缘正抱着一本书，歪歪扭扭地照着上面夜行云写的字描画，嘴里还叼着半块蟹粉酥。
突然，一股子钻心的、毫无征兆的悲伤和恐惧，像根冰锥，狠狠扎进她心脏！
那不是她的情绪。
那悲伤，空荡荡的，好像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没了；那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掉进无底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这股要命的情感，就来自她之前在知府夫人身上看到的那根、亮得吓人的“糖葫芦”红线！
“啊！”
阿缘惨叫一声，点心和笔滚了一地。她的小脸瞬间没了血色，双手死死捂住胸口，整个人缩成一团，像被丢进水里，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外飙。
好难过……好害怕……
像是有人把她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活生生给挖走了。
与此同时，知府衙门。
夜行云的身形猛地一僵。
一股尖锐的、从灵魂深处炸开的刺痛，冷不丁地从他心脏位置爆开！
那不是皮肉伤，是更深层的，像是有人正拿钝刀子一刀刀割他的魂儿，还夹着一股让他心慌、喘不过气的悲伤。
他的手，在离钱万金头顶只有一寸的地方，抖得停不下来。
怎么回事？！
夜行云眼皮狂跳，手腕上那根看不见的红线，此刻烫得他钻心一疼！
但这次，那股烫意里没有他熟悉的暴戾和恨，全是阿缘那种纯粹的、快把她撕碎的痛苦和悲伤！
他瞬间明白了。
不是他的杀气直接伤了她。
是他的杀气，刺激到了那个快死的知府夫人，引爆了她心里最深的绝望。这份绝望，通过那根“糖葫芦”线，让远在客栈的阿缘感知到了，共情了。
最后，这股放大了好几倍的痛苦，又通过连着他俩的“命运之线”，一五一十地全反馈到了他自己身上！
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他要是继续动手，阿缘就得一直替那个女人承受痛苦，直到精神崩溃。
而他，则要承受来自阿缘的精神冲击，活活疼死。
这一刻，这位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修罗王爷，人生第一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修罗王爷，在线吃瘪。
他可以杀光这里所有人，却砍不断这条线，更没法让那个小饭桶别跟别人“共情”。
他的刀，第一次变得这么没用。
“呵……”
夜行云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满是自嘲的低笑。
笼罩全场的杀气，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干干净净。
钱万金等人像是捡回一条命，全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们再看夜行云，那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尊真正的活阎王。
夜行云没再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深深地、带着一股子憋屈和挫败……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手腕。
随即，他转身，一言不发地甩袖就走。
那背影，还是跟松柏一样挺拔，却头一次，透出了一丝说不出的……束手束脚。
回到望江楼，夜行云几乎是一脚踹开了阿缘的房门。
屋里，阿缘已经缓过劲来，正被小桃扶着，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只是小脸还白得跟纸一样，眼睛又红又肿。
“下去。”夜行云的声音又干又哑。
小桃吓了一跳，溜得比谁都快。
夜行云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有懊恼，有烦躁，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后怕。
阿缘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还湿漉漉的，她看着夜行云那张阴沉得快要下雨的脸，一点没怕，反而……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用一种很小声，却无比肯定的语气，说出了她刚刚“看到”的一切。
“她很害怕……”
“但是……嗯……她心里的难过，比害怕还要多好多好多。”
阿缘迎着夜行云探究的目光，一字一顿，轻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
“夜行云，那感觉，就好像……她弄丢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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