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楼高百尺,夜风呼啸,卷得檐角铁马叮当乱撞。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凭栏而立。
夜承双手撑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并未看向繁华的京城灯火,而是死死盯着那辆已经驶出宫门、即将融入黑暗的宸王府马车。
他面无表情,只有被风吹起的衣袍下摆在疯狂抖动。
“走了?”夜承开口。
阴影里,一道佝偻的身影无声浮现。大太监李德海躬身至九十度,双手插在袖筒里,头垂得很低:“回陛下,宸王殿下出宫了。镇国公还在长乐宫外跪着,说是要请罪,实则是想要个说法。”
“说法?”夜承嘴角扯动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脸部肌肉的一次抽搐,“一条仗势欺人的老狗,被狼咬了一口,还有脸找主人要说法?让他跪着。”
李德海把腰弯得更深了些,没敢接话。
夜承伸出手。在常人眼中,那是养尊处优的帝王之手,但在他自己眼中,指尖已经开始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泽,皮肤下隐约有黑色的细线在游走。
“德海。”
“奴才在。”
“你也看出来了?”夜承转动着拇指上那枚翠绿欲滴的玉扳指,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辆马车消失的方向,“今晚这满宫的死人味儿,熏得朕头疼。唯独那个叫阿缘的丫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鼻翼煽动,仿佛隔着几里路还能闻到某种味道。
“干净。”李德海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太干净了。奴才在这宫里待了几十年,从未见过那种体质。她站在长乐宫里,那些……那些东西,竟然都在躲着她。”
“不只是躲。”
夜承眯起眼,瞳孔在夜色中收缩成针芒状,“她能看见。安和袖子里的猫腻,她一眼就破。朕身上的‘丝’,她也看见了。”
李德海身子一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地砖:“陛下龙体天佑……”
“行了,少说这些废话。”夜承不耐烦地挥手,指甲在大理石栏杆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朕这副身躯,被那地底下的东西侵蚀了二十年,什么灵丹妙药都试过了,只能延缓,不能根除。”
他停顿了一下,舌尖舔过干裂的嘴唇,眼中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
“那是上好的‘药引’。”
“若是能把她的血换进朕的身体里,或者把她的肉……”夜承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了一把,五指用力收紧,关节发出脆响,“这腐朽的味道,应该就能盖住了吧?”
李德海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却不敢抬头:“陛下圣明。只是……宸王殿下今晚的态度您也看见了。为了那个女子,他甚至不惜当众要杀镇国公。那是只护食的疯狗,若我们贸然动手……”
“老三确实是疯狗。”
夜承眼底的红光缓缓收敛,重新变回那个高深莫测的帝王。他转过身,背对着深渊般的夜空,语气平淡。
“疯狗若是守在窝边,自然不好下手。”
他在李德海面前踱了两步,靴底踩在石板上,节奏沉闷。
“北边的蛮子最近不太安分,听说又在边境劫掠了几个村子。”夜承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北方,“既然那是他的‘心头肉’,朕就成全他。让他守个一年半载。”
李德海身躯一震,猛地抬头,随即又迅速低下:“陛下是想……”
“调虎离山。”夜承冷笑,“只要狼不在窝里,想抓一只小白兔,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就算他回来,人也没了,这天下,终究是朕的天下。”
风更大了,吹得观星楼上的灯笼忽明忽灭。夜承站在阴影里,整个人仿佛与这黑暗融为了一体,如同一只潜伏在巨网中心的捕食者,耐心等待着猎物落网。
……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
车厢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偶尔有月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洒进来,照亮了车厢内一角。
夜行云坐在角落里,双眼紧闭,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静。
车厢内死一般的静,只能听见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从离开宫门那一刻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脑海里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再次翻涌上来,与之伴随的,还有无数嘈杂的尖叫声。
——“杀了他!掐断他的脖子!”
——“他在算计你!他在看你的笑话!”
——“所有人都在骗你,把他们都剁碎!剁碎!”
那是战场上几万人临死前的诅咒,也是他这三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尤其是阿缘在马车上说的那句话。
“蜘蛛吐的丝,他在把你当成猎物,准备吃掉你。”
夜行云的眉头死死皱紧,额角青筋暴起。他能感觉到,手腕上似乎真的缠绕着某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让他窒息的丝线。那丝线勒进肉里,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暴戾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手指深深陷入臂弯的肌肉里,指节发白。
他想杀人。
就在这股失控的边缘,一只手伸了过来。
那只手很小,手指软软的,带着温热的触感,覆盖在他冰凉且僵硬的手背上。
夜行云猛地睁眼。
黑暗中,那双眼睛泛着猩红的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若是旁人,此刻早已被这眼神吓得魂飞魄散。
但阿缘没有。
她甚至没有眨眼。
阿缘在袖子里掏啊掏,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手伸到夜行云面前,掌心摊开。
那是一颗橘子糖。
因为在袖子里捂得太久,糖纸有些发皱,糖块甚至化了一些,黏糊糊的。
“给。”
阿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清脆,干净,没有一丝杂质。
夜行云盯着那颗糖,胸口起伏,眼中的红光明明灭灭。
“我不吃。”
“你一定要吃。”
阿缘很固执。她往前凑了凑,膝盖跪在软垫上,整个人几乎贴到了夜行云身上。
她动作笨拙地剥开那层黏糊糊的糖纸,指尖沾上了一点橘色的糖渍。
“饲养员,你身上的黑线在变粗。”阿缘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那只大蜘蛛吐的丝很难闻,你现在闻起来像是一个快要爆炸的火药桶。”
夜行云呼吸一滞。
“在村子里,大黄如果不高兴了,只要给它吃肉骨头,它就不咬人了。”阿缘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把那颗糖塞到了他嘴边,甚至因为用力过猛,指尖碰到了他的嘴唇。
“张嘴。”
命令的语气。
夜行云下意识地张开嘴。
那颗带着体温的橘子糖被塞了进来。
阿缘并没有马上把手收回去。
她的指尖在他嘴唇上停留了一瞬。
“甜吗?”阿缘问。
夜行云没说话,只是含着那颗糖,机械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随着糖块在口中融化,那股在脑海中尖叫嘶吼的杀戮噪音,竟然奇迹般地弱了下去。
“嗯。”
过了许久,夜行云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阿缘似乎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软垫上,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块帕子,仔细地擦着手指上残留的糖渍。
“那个皇帝很坏。”阿缘一边擦手,一边小声嘀咕,“他想吃掉你。但是我不让他吃。”
夜行云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马车轻微颠簸,她头上的发簪流苏随之晃动。
“你怎么不让他吃?”夜行云问。
“因为你是我的饲养员呀。”
阿缘抬起头,理所当然地看着他,“我的红线拴着你呢。就算是大蜘蛛,也不能抢我的东西。”
她指了指两人手腕间那根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红线。
“只要线还在,你就丢不了。”
夜行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红线那头连着她的手腕,这头系在他的脉搏上。
在这一刻,这位令整个大乾王朝闻风丧胆的疯狗王爷,突然觉得,脖子上若是真有一条看不见的项圈,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前提是,牵绳子的人是她。
夜行云伸出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大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好。”
他闭上眼,嘴里的橘子糖已经化了一半,甜味顺着喉咙流进胃里。
“那你就抓紧了。”
“别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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