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在林间回荡,渐渐消融于寂静的黑暗。韦无火背着鲛梦,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腐叶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如同踩在浸满鲜血的丝绒上。他刻意避开了大路,只凭着在黑暗中愈发敏锐的感知,在密不透光的原始山林里穿行。
背上鲛梦的呼吸轻浅得像羽毛拂过,带着温热的潮气喷在他的颈窝。那份微弱的生命力,与鲛梦小腿上那一圈紫黑肿胀、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噬魂毒痕形成了残酷的对比。鬼面判官留下的黑气阴毒无比,鲛梦每一次微弱的呻吟都像针一样扎在韦无火心上。
“撑住,就快到了……”韦无火的声音低哑,他自己体内那股灼热与冰冷交替的诡异感觉也在不断翻腾。过度使用龙力的疲惫感尚未完全消退,如今又背负重担在崎岖山林中亡命奔逃,他感觉自己像一座即将喷发又濒临崩塌的火山。背脊上皮肤下的某处,几片不听话的细小龙鳞又隐隐地刺痒着,似乎随时要挣破束缚钻出来。
“韦…无火…”鲛梦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感,这是噬魂毒侵入骨髓的征兆,“放我下来…你走…”
“闭嘴!”韦无火低吼,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下颌汇聚成滴,砸在脚下腐叶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他加快了脚步,努力集中精神,压抑着体内那股因担忧和愤怒而蠢蠢欲动的力量。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视野清晰得能看清二十丈外一只受惊飞起的夜枭翅尖的绒毛。
头顶,一轮诡异的血月不知何时撕破了云层,将暗红色的光晕倾泻在林间,给本就阴森的丛林镀上了一层不祥的红晕。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呜的低咽,像无数亡魂在哭诉。这并非自然的宁静,而是一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
血月的红光映照下,韦无火敏锐地捕捉到一种极其微弱的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而是一种…磨牙般的“咯咯”轻响,时断时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头皮发麻的韵律,如同冰针在刮擦腐朽的骨头。
“小心!”鲛梦突然在他背上挣扎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惶,“是…‘蚀骨蛄’!好多…它们在躁动!血月惊动了它们!”
韦无火身形猛地顿住,屏住呼吸。他不需要鲛梦的提醒,那渗人的“咯咯”声瞬间放大了无数倍!仿佛整个森林的地下,都蛰伏着亿万只饥渴的爬虫,正用它们坚硬的颚骨啃噬着岩石与枯骨。借着血色月光,他骇然看到脚下及四周的腐叶层、潮湿的树干缝隙中,无数指甲盖大小、甲壳呈现暗红近黑色泽的微小虫豸,如同被唤醒的梦魇般,成片成片地爬了出来!它们移动不算快,但密密麻麻,形成了一片暗红涌动的潮汐,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混合着腐败草木的腥甜气味——**染月蛊**!
这种只在古籍记载中出现过的、依靠血月阴气活跃的古老蛊虫,能分泌一种特殊的蚀骨黏液,消融血肉筋骨。数量一旦汇聚成势,便是行走的血肉磨盘!
“该死!”韦无火心中警铃大作。前有毒蛊拦路,后有玄阴追兵,他们被困在这片死亡之地!他猛地抬头,血红的月光直刺眼底,一股混合着暴戾与生存本能的灼热洪流猛地从四肢百骸冲入大脑!眼前景物陡然被一层狂暴的血雾笼罩!
“吼——!”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兽性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背部的衣衫瞬间被猛然刺出的几片坚硬龙鳞顶破!他眼中的金光几乎燃烧起来,理智在狂暴力量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杀出去!撕碎一切阻挡之物!毁灭!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失控,凭着本能冲向那片蛊虫之潮的瞬间,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随即,一个破碎却无比清越的音调猛地刺破了他脑海中的猩红!
是鲛梦的声音!她在吟唱!但那绝非人类语言所能构成的音节!那声音仿佛来自深海的最幽暗处,带着亘古的孤寂与冰冷的悲怆,每一个音阶都像是凝结的冰晶砸在灵魂深处!是**鲛人悲歌**!
这首在水牢深处触动韦无火心弦的歌谣,此刻在他即将兽化的边缘再次响起!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冰冷彻骨、饱含绝望的歌声仿佛无形的寒流,瞬间冲垮了韦无火脑中沸腾的血焰!狂暴的龙血之力像是被极地的冰水当头浇下,那股毁天灭地的冲动被强行冻结、平息!同时,歌声形成一道无形的音波屏障,以韦无火为中心向外扩散开来。
那些正汹涌爬向他们的染月蛊虫,一接触到这无形的悲歌音波,竟如同遇到了最可怕的天敌!成片的虫潮猛地僵住!紧接着,它们坚硬的甲壳上迅速凝结出细密的白霜,刺耳的磨牙声戛然而止,如同被瞬间冰封!暗红的蛊潮在距离他们脚边不足一步的地方,形成了一道冻结的“冰线”!
韦无火剧烈地喘息着,眼中沸腾的金光缓缓暗淡,背上的龙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回体内,只留下衣服的破口和皮肤上火辣辣的痛感。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让他心有余悸,仿佛刚从万丈悬崖边缩回一步。他愕然回头,看向背上的鲛梦。
月光下,鲛梦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因用力吟唱而微微颤抖,嘴角甚至溢出一丝鲜红的血线,为她清丽的容颜增添了一抹触目惊心的凄艳。额角淡蓝色的鲛人印记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蓝芒,如同深海中的一盏孤灯。她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挂着细微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那歌声已经停止,但余韵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缭绕。
“你……”韦无火的声音嘶哑干涩。
“快走…”鲛梦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最后一点力气都已耗尽,“歌声…只能压制…片刻…我撑不住了…”她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陷入完全的昏迷。
韦无火不再犹豫,脚下发力,避开那片被暂时冻结的蛊虫冰尸,朝着鲛人悲歌声波引导出的、唯一一条不受蛊虫侵蚀的“路径”方向,头也不回地冲刺。
血月依然高悬,冷冷地注视着这片充满危机和秘密的大地。
不知亡命奔逃了多久,韦无火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岩凹缝里找到了一个仅容两人侧身进入的狭小洞口。他先用一块石头探路试探是否有危险,确认后才艰难地将鲛梦和自己塞了进去。
洞内狭小却干燥,只余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声。韦无火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鲛梦平放在地上,她的脸色比月色还要惨白,小腿上的噬魂毒痕像一条活蜈蚣,黑紫肿胀,边缘处甚至有细小的黑气丝线在向周围皮肤侵蚀蔓延。
水!鲛梦需要水!她之前说过水能帮到她!
韦无火慌忙摸索全身,发现水囊在刚才的混乱中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外面蛊虫的磨牙声似乎又开始隐隐响起,染月蛊并未放弃!
“冷静!韦无火,冷静!”他用力拍打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思考。他记得鲛人似乎有自己的水…鲛人泪!传说鲛人泪会化为珍珠!但那是传说!他看向鲛梦紧闭的眼角,那里干干净净,一滴泪痕都没有。
生死关头,他只能再次尝试集中精神。这一次,没有狂暴的力量干扰,他尝试调动起体内那股奇异、却似乎更接近生命本源的气息——并非狂躁的龙火之力,而是在龙血深处沉睡着的一种更温暖、更柔韧的、如同地脉滋养万物的能量(青龙本源之力?)。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悬在鲛梦小腿伤口上方。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单纯的念头:抽出来!把那该死的毒气抽出来!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皮肤。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他指尖萦绕起一丝丝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淡青色光晕。这光晕接触到那紫黑色的噬魂毒痕时,并没有像鲛梦的灵水那样修复,反而像磁石吸引铁屑!一丝丝如同墨汁般的黑气,竟然真的被那淡青色的光晕牵引着,极其缓慢地从伤口深处被拔除、抽离!
过程缓慢而痛苦,鲛梦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被抽离的黑气似乎有自己的意志,极力抗拒着离开宿主,甚至反向侵蚀韦无火的指尖!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无尽怨毒的寒意顺着指尖钻入!韦无火咬紧牙关,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豆大的汗珠滚落。
就在这时,一滴清澈的水滴,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从鲛梦紧闭的右眼角滑落。
没有化为珍珠。
那滴水珠滴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瞬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漾开一圈极其微弱的蓝色涟漪。这涟漪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波动!它温柔地扩散开来,轻柔地拂过韦无火正在被黑气反噬的手指。
奇迹发生了!
那顽固的黑气,仿佛遇到了最纯净的清泉,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嗤地一声冒起极其微弱的白烟,瞬间被净化、消融殆尽!侵入韦无火体内的那股阴寒怨毒之气,也如同沸汤泼雪,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时,这圈柔和的蓝色涟漪拂过韦无火指尖抽离毒气的伤口处。虽然没能立刻治愈那狰狞的黑紫色伤处,但那伤处边缘侵蚀蔓延的黑气瞬间被阻隔凝固!原本活跃的毒痕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韦无火惊愕地看着自己瞬间恢复正常的手,又看向鲛梦脸上那滴已然消失、只留下微不可查水痕的泪水位置,心头巨震!这不是普通的眼泪!这是蕴含了鲛人王族本源净化之力的——**鲛人泪凝**!传说只在血脉极其纯粹、且情感到达某种极致的王族血脉中才可能显现。
而他体内那丝被龙气遮掩的、与大地生机相呼应的淡青色能量,似乎也在这纯净泪光的影响下,变得更加凝聚和可控了一些。
危机暂时解除,韦无火筋疲力尽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微蹙的鲛梦,又想起生死未卜的白凤。
三天,青螺镇,老槐树。
白凤引开追兵前那决绝的眼神和额头的血引符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洞外,血月西斜。
洞内,暗流涌动比任何追杀都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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