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庭院中最后一缕夜的清寒。
沈清弦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昨夜与墨尘的对话犹在耳边，那投向京城的锐利目光似乎还未完全敛去，但眼底深处，却因想到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而悄然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今日，是意儿的五岁生辰。
庄园里早已悄然换上了几分喜庆的气氛。青黛和几个小丫鬟一大早就忙着剪红纸、贴窗花，虽然不敢大肆声张，但那份小心翼翼的欢快还是感染了庄内的众人。顾忠指挥着仆役将院落打扫得格外整洁，连黑风都被刷洗得毛色油亮，不耐烦地在小马厩里踱步。徐嬷嬷则亲自监督着小厨房，准备着意儿喜欢的几样精细点心。
这一切井然有序的筹备，自然都出自沈清弦的默许和暗中安排。他放下手中关于“惊蛰”计划推进情况的密报，揉了揉眉心，将那份属于摄政王的深沉算计暂时压下。至少在今天，他只想做她的“清弦哥哥”。
他走出书房，来到意儿居住的小院。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青黛压低的笑语和意儿清脆如铃铛般的笑声。
“小姐快别动，这根簪子歪了！”
“青黛姐姐，今天我可以穿那件新做的樱草色裙子吗？就是袖口绣了小蝴蝶的那件！”
“当然可以，今天小姐生辰，穿什么都行！”
沈清弦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青黛见到是他，连忙敛衽行礼：“公子。”
“清弦哥哥！”一个穿着樱草色小襦裙、头发梳成两个圆圆小花苞的身影，像只快乐的小鸟般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沈清弦低头，看着仰起的小脸。五岁的顾阑秋，早已褪去了初见面时的面黄肌瘦，出落得玉雪可爱。肌肤白皙透亮，一双大眼睛如同浸在水银里的黑琉璃，灵动狡黠，此刻因为兴奋，更是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脸颊红扑扑的，带着健康的粉色，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弯腰，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虽然他自己也只是个九岁的少年身量，但常年习武加之内里的成年灵魂，抱起一个五岁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
“意儿今日起得真早。”他声音温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因为今天意儿长大了一岁呀！”顾阑秋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地说，“徐嬷嬷说，长大一岁，就要更懂事些。”
沈清弦失笑，抱着她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膝头。“那意儿觉得，五岁和四岁有什么不同？”
小丫头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唔……四岁的时候，意儿够不到书房架子第二层的游记，现在好像……踮踮脚就能够到了！还有，以前看不懂清弦哥哥画的舆图，现在好像能看懂一点点山川河流了！”
孩子的世界总是如此简单而纯粹，成长的喜悦体现在这些具体而微的小事上。沈清弦听着，心中那片因谋划和警惕而绷紧的角落，不由得柔软下来。这就是他拼尽一切要守护的笑容，要守护的简单快乐。
“意儿真厉害。”他由衷地赞道，伸手帮她理了理方才跑闹间有些歪斜的蝴蝶结。
早膳自然比平日丰盛许多，都是意儿爱吃的。用餐时，顾忠、徐嬷嬷、青黛都送上了各自准备的生辰礼。顾忠的是一柄精心打磨的小木剑，虽未开刃，但形制标准，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徐嬷嬷的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寓意深远；青黛的则是一对栩栩如生的绢纱堆花小蝴蝶，正好配她今日的裙子。
意儿每收到一件，都欢呼雀跃，小嘴甜得像抹了蜜，把每个人都哄得眉开眼笑。沈清弦在一旁静静看着，享受着这难得的、充满烟火气的温馨。
用过早膳，沈清弦牵着意儿的手，在庄园里散步。春日正好，园子里百花竞放，蜂飞蝶舞。
“意儿，”沈清弦停下脚步，垂眸看着身边的小人儿，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金影，“今天是你的生辰，告诉清弦哥哥，你最想要什么礼物？无论什么，清弦哥哥都想办法给你寻来。”
他想着，小女孩或许会想要漂亮的头花、新奇的玩具、或是甜甜的糖人。他甚至已经让墨尘备下了几样京城最新的精巧玩意儿。
然而，顾阑秋却仰起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小脸上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认真和担忧。她伸出小小的、带着肉窝的手，轻轻抚平沈清弦不知不觉间又微微蹙起的眉头。
“意儿什么礼物都不要，”她声音软糯，却字句清晰，“意儿只想要清弦哥哥永远开心，不要总皱着眉头想事情。”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沈清弦怔住了，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又酸又胀，一种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预想了无数种答案，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她注意到了。这个才五岁的小人儿，竟然如此敏锐地注意到了他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凝重，并为此感到担忧。她最想要的生辰礼，不是任何物质的东西，而是他的“开心”。
前世今生，多少人敬畏他、依赖他、算计他，却鲜少有人，如此纯粹地、不掺杂任何利益地，只关心他是否“开心”。
巨大的感动和酸楚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坚固的心防。他蹲下身，与意儿平视，握住她那只小手，包裹在自己微凉的掌心里。他试图说些什么，喉咙却有些发紧。
“清弦哥哥没有不开心，”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只是在想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是很麻烦的事情吗？”意儿歪着头问，“像李秀才算不清的账本那样麻烦？”
童稚的比喻让沈清弦差点笑出来，心中的沉重感被冲淡了不少。他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嗯，比李秀才的账本还要麻烦一点点。”
“那清弦哥哥不要怕，”意儿用另一只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学着大人安慰孩子的语气，“意儿长大了帮你一起想！意儿现在认识好多字了，可以帮你看账本！”
看着她小脸上全然的信任和想要分担的勇气，沈清弦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将这个温暖的小身子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含任何杂念，只有满满的感动和慰藉。
“好，”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等意儿再长大一些，就来帮清弦哥哥的忙。有你在，清弦哥哥就开心了。”
是的，有她在，便是他重活一世最大的慰藉和快乐。那些阴谋诡计，那些前世恩怨，与怀中这份纯粹的温暖相比，似乎都不再那么难以面对。
顾阑秋乖乖地让他抱着，小手也回抱住他，奶声奶气地保证：“嗯！意儿会快快的、好好地长大！”
阳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拥在花丛旁，构成一幅无比温馨的画面。远处的顾忠和徐嬷嬷看着这一幕，相视一笑，眼中皆是欣慰。
这一刻，沈清弦真切地感受到，他所做的一切，他所谋划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守护这份纯真的笑容，为了回应这份笨拙却真挚的关怀，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亦无所畏惧。
这份五岁生辰礼，是他两世为人，收到过的最珍贵、最沉重的礼物。它轻如羽翼，却重若千钧，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他松开她，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眉宇间那惯常的凝重，似乎真的被这春日的暖阳和孩童真挚的话语融化了几分。
“走，意儿，清弦哥哥带你去放纸鸢，今天风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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