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皇家科学院。
这座象征着帝国智慧巅峰的白色大理石建筑,今天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巨大的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不仅有科学院的院士、大学的教授,还有来自陆军部、装备局的高级官员,甚至几家主流报社的主编也悉数到场。
讲台上,凯勒教授穿着一身崭新的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看起来已经从冬雷演习的惨败中恢复了过来,重新找回了那种学术泰斗的从容与傲慢。
在他的身后,是一块巨大的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和应力分析图。
而在讲台的一侧,放着一块从战场上回收回来的、断裂的坦克履带板——那是博格大公通过萨镇东的手,从北方前线秘密弄回来的“证据”。
诸位。凯勒教授敲了敲讲桌,声音洪亮,今天,我不谈战术,不谈政治。我只谈科学。
他拿起那块断裂的履带板,高高举起。
请看这块钢铁。这是最近在北方很出名的‘库默斯多夫合金’。据说,它是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创造。
台下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但作为一名材料学家,凯勒的声音陡然转冷,我在这块金属里看到的,不是神奇,而是谋杀。
他转身,指着黑板上的显微结构图。
这种钢材,是用矿山废料和战场残骸混合熔炼的。从微观角度看,它的晶格结构极其混乱。大量的硫、磷杂质就像是潜伏在血管里的血栓。
凯勒教授用教鞭狠狠地敲击着黑板。
金属疲劳。这是不可逆转的物理规律。
那些为了所谓的‘低成本’和‘量产’而拼凑出来的战车,表面上看着坚固,实际上内部充满了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微裂纹。
在战场的高强度震动下,这些裂纹会迅速扩展。
凯勒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充满了煽动性。
想象一下,当我们的士兵驾驶着这些战车冲锋时。也许是一次急刹车,也许是一发并未击穿装甲的流弹,甚至仅仅是发动机的共振……
就会让这辆车像玻璃一样碎裂。
传动轴会折断,装甲板会崩落,炮管会炸膛。
这不是武器。这是移动的铁棺材。
凯勒教授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脸色苍白的官员。
林建业少将或许是个战术天才,但他是个工程学的门外汉。他正在用一种名为‘标准化’的伪科学,去掩盖他偷工减料的事实。
他在拿帝国士兵的生命,去赌一个注定会失败的概率。
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不仅仅是一场讲座。这是一次审判。
凯勒教授用他无可辩驳的学术权威,给库默斯多夫判了死刑。
第二天。
帝都各大报纸的头条,都被凯勒教授的这番言论占据。
《谁在把我们的孩子送进碎纸机?》
《废铁造坦克的惊天骗局!》
《帝国科学院联名上书:请求叫停库默斯多夫项目!》
舆论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帝国。
……
库默斯多夫基地。
这份带着油墨香气的报纸,此刻正摊在林建业的办公桌上。
刘承风站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
头儿,这下麻烦了。刘承风说,魏征大人发来电报,说原本已经谈好的几笔南方订单,突然都被取消了。那些农场主虽然想要拖拉机,但他们更怕买回去一堆废铁。
而且……刘承风看了一眼窗外,人心散了。
窗外的机修库里,工匠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看着手中的报纸,窃窃私语。
听说这专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咱们造的东西真有那么悬?
是啊,上次车队回来的时候,你们没看见吗?全都趴窝了,发动机都烧成了炭。是不是真像报纸上说的,咱们用的废料不行?
要是以后咱们坐这车上战场……那不是送死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
特别是当事实摆在眼前——那十几辆因为“心脏病”而趴窝的战车,此刻正凄惨地停在修理区,成了凯勒理论最有力的佐证。
林建业拿起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文章。林建业淡淡地评价道,逻辑严密,数据详实。不愧是凯勒教授,杀人不见血。
头儿,你还有心情夸他?何山急得直跺脚,这老东西是在挖我们的根!现在连老楚招来的那些老兵都在嘀咕,说不想开这种‘自杀车’。
祝云山呢?林建业问。
在实验室。何山指了指地下,自从看了报纸,他就把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见。
林建业站起身。
走,去看看。
地下实验室里,灯光昏暗。
祝云山正坐在一堆显微镜和试纸中间,头发乱得像鸡窝。他的面前放着一块从趴窝的猎虎发动机上拆下来的活塞碎片。
他没有在反驳。
他在验证。
祝工。林建业走到他身后。
祝云山猛地回过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是对的。祝云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凯勒是对的。
他把那块碎片递给林建业。
你看这个断口。这是典型的疲劳断裂。是因为杂质过多导致的晶格滑移。我们的‘贫民窟合金’,确实存在严重的质量隐患。
祝云山痛苦地抓着头发。
我以为通过加大结构强度可以弥补材料的不足。但我错了。材料是一切的基础。基础烂了,盖再高的楼也会塌。
那些发动机烧毁,不仅仅是因为劣质燃油。更是因为我们的缸体材料耐受不住那种高温腐蚀。
我是个罪人。祝云山低下头,我造了一堆垃圾。
林建业看着这个陷入自我怀疑的天才。
他知道,这是博格最狠的一招。他没有摧毁库默斯多夫的肉体,但他摧毁了库默斯多夫的自信。
如果连总工程师都觉得自己造的是垃圾,那这支队伍就真的完了。
林建业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祝云山对面。
祝工。林建业平静地说道,你知道凯勒为什么能赢吗?
因为他是权威?
不。林建业摇头,因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用的是帝国几十年来积累的工业数据。而我们,是站在垃圾堆上。
我们在用乞丐的资源,去挑战皇家的标准。这本身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
但是,林建业指了指实验室角落里那个被帆布盖着的庞然大物——那是他们从9号矿区抢回来的那辆神秘运输车。
我们手里,也有巨人。
祝云山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那辆车。
凯勒说我们的材料不行。林建业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掀开帆布,那是因为他没见过这个。
这辆车,它是怎么在没有履带的情况下,背着几十吨的货物在矿坑里跑得飞快的?
它的传动轴为什么没有断?它的发动机为什么没有烧?
祝云山,你是个工程师。林建业看着他的眼睛,当你遇到解不开的题时,你是选择哭泣,还是选择去抄优等生的作业?
祝云山的眼神动了一下。
抄作业?
对。林建业指着那辆车的底盘,把它拆了。
不仅仅是拆。我要你把它的每一个零件,每一种材料,都拿去化验。
看看共同体是用什么做的。看看他们的合金配方是什么。
如果凯勒说我们的钢不行,那我们就用共同体的钢。
如果他说我们的技术不行,那我们就用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
去他的金属疲劳。林建业一拳砸在那辆车的轮胎上,我要让他知道,科学不是用来写文章的。
是用来打脸的。
祝云山的眼中,那团熄灭的火焰,重新燃了起来。
而且是比以前更狂热的火焰。
逆向工程。祝云山喃喃自语,对,我要搞清楚这玩意儿是怎么造出来的。
他扑向那辆车,像个疯子一样开始拆卸。
这才是你。林建业笑了。
他转身走出实验室。
外面,何山和刘承风正焦急地等着。
头儿,怎么样?祝工没事吧?
没事。林建业整理了一下军装,他正在憋大招。
那外面的谣言怎么办?
林建业看了一眼手里那份报纸。
撕拉——
他把报纸撕得粉碎,扔在风中。
传我的命令。林建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营地。
全员集合。
既然凯勒教授说我们的车是铁棺材。
那我们就请他看一场真正的葬礼。
把所有趴窝的战车都拖到操场上。
何山,带着你的工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修!
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到,我们的车虽然会坏,但它永远不会死!
还有。
林建业看向北方。
告诉赵高明。
让他帮我查查,凯勒教授的那篇论文,是在哪家报社首发的。
既然他喜欢打笔仗。
那我就送他一份大礼。
一份用共同体黑科技包装的,真正的“学术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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