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我们想借宿一晚，付银钱的。李然语气温和。
妇人——想必就是程大娘——犹豫片刻，终是让开了门：家里简陋，三位不嫌弃就住西厢房吧。
她伸出枯枝般的手，五文钱一晚，饭食另算。
玄云正要掏钱，李然却按住他的手，从怀中摸出一粒蜡封的药丸，这是在府城的药铺中买的些制方成药：大娘，这药可止咳平喘，算作房钱如何？
程大娘眼中闪过一丝渴望，却又警惕地后退半步，摇头道：俺这病，寻常药是医不好的，三位还是给钱吧。
李然不以为意，将药丸放在门边矮凳上：随大娘处置，房钱、饭食另算。
说完便领着二人进了院子。
西厢房确实简陋，只有两张木板床和一张矮桌。
“前辈的药丸能冶疫鬼缠身之症？”燕赤霞虽然不是玄门之辈，但路上却是听闻玄云道士和李然的聊天，知道不是一般的病症，此刻倒是有些好奇。
李然倒也没有急着回答，待三人安置好行装，李然从背囊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朱红色药丸。
在府城药铺里买的黄龙丸，有止咳，润肺，滋补肺气的功效。
说到这儿，李然率先吞下一粒，晒然一笑，道：“倒是没有驱邪的功能。”
“要不要来一颗？”
燕赤霞接过药丸，话头犹豫道：前辈，那对夫妇...
山鬼契约的受害者。李然淡淡道，契约已成，血肉会不断流失，直至死亡。
玄云面色凝重：山鬼索肉，取人性命，此等邪祟竟能在山君辖地横行？
所以才说有好戏看。李然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先吃饭，入夜后我要审那山鬼。
晚饭是程大娘端来的稀粥和咸菜，她放下碗就匆匆离去，倒也没有多余的寒暄。
没有硬食，三个大老爷们那里能顶得住，自豪就这自带的干粮凑合着吃。
这年头人也没有啥讲究，三人简单用过餐，李然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起来，玄云和燕赤霞照例也各自调息。
月上中天，李然突然睁眼：咱们开戏。
他取出背囊中的画轴展开，轻轻一抖，画灵老头便飘然而出，身后跟着被清辉束缚的漓雾状态中的山鬼。
真人，小老儿已过这位山鬼巡检了。画灵老头笑眯眯地说，眼中却闪着寒光。
那团漓雾剧烈颤抖，发出痛苦的嘶鸣：饶命...上仙饶命...
李然手指轻弹，漓雾凝聚成形，现出山鬼本相——一个身着皂衣、面色青灰的男子，此刻却浑身伤痕，不过左臂却不翼而飞，断臂处还渗着丝丝的黑气，显然是入画后吃了不少的苦头。
李然瞄了一眼画灵老头，见后者不啃气，倒也没有过多的理会，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说说吧，山君与崇圣元君的事。
山鬼人在画中吃了不少的亏，此刻异常的老实，只见他未语先跪伏在地，而后才辩解道：真人在上，恕小的先前有眼无珠之罪，真人所说之事，小的也是无可奈何呀。”
这显然是有言外之意，李然眯缝了一下眼睛，语气欠烦的问道：“怎么说？”
“小...小的是卧石山君座下巡检，只负责收取，这血税也是上面定的额呀...
血税？燕赤霞忍不住插嘴。
阁下不是玄修之士，有所不知，这血肉之中蕴藏的是生人精气，与修行之辈而言，还算是滋补。
山鬼看了一眼插嘴的燕赤霞，见李然皱眉看来，慌忙的低下了头，再也不敢轻易抬头：每月十五，我等需向山君上供新鲜人肉十斤。山君再将其炼成，大半数上贡给崇圣元君...
玄云倒吸一口冷气：神只竟食人血肉？
山鬼瑟缩了一下：崇圣元君乃天庭正神，据说说...说元君近来苏醒，需要大量外物、精华恢复神力，周遭所辖的山君都需要献上供奉，卧石山所辖之地甚是贫脊，不产灵宝外物，只能……只能上贡此等血食抵额...
李然眼中精光一闪：苏醒？元君此前在沉睡？
小的不知详情，只听山君提过，说天地大变，诸神沉寂，唯元君早有准备，在嵩山神只地宫长眠避劫...
李然与玄云对视一眼，后者满脸震惊，燕赤霞虽不太明白其中关窍，但也感到事态非常，不过在自己所接触的神话中，各路神仙的形象都是正面的呀，他们守护人间，与与邪恶为敌，哪还有吃人呢？
这村里的程家夫妇，是你做的契约？李然话锋一转。
山鬼连连叩头：是小的糊涂！上仙明鉴，小的只是奉命行事！那程大山自愿割肉换银，小的并未强迫啊！
放屁！乡野村夫哪认得字，更别提懂得扣契约字眼了。燕赤霞怒喝，你明知契约会要人命，定然是哄骗的！
虽然是以凡夫呵斥，但山鬼依旧吓得魂体不稳：侠士息怒！这...这是规矩...山君定的规矩...
李然抬手制止燕赤霞，继续问道：契约能解吗？
“小……小……小的解不了。”
“嗯？”
山鬼迟疑片刻，在李然冰冷的目光下终于开口：能...能解，但需山君亲赐解契符...
山君现在何处？
在...在卧石山神庙，但近日为元君筹备大祭，恐怕...
“凭尔等也敢拿崇圣元君压我。”李然突然伸手按在山鬼头顶，后者发出凄厉惨叫，片刻后化为一道青烟被重新纳入画中。
前辈？燕赤霞惊疑不定。
李然起身：我去趟卧石山。你们且留在此处。
说完不等回应，身形便往屋外走，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中。
玄云张了张嘴，最终只长叹一声。
燕赤霞则望着李然消失的方向，喃喃道：这位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
玄云苦笑：贫道也想知道。
夜色更深了，小院的隔壁房里传来程大娘夫妇此起彼伏的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燕赤霞握紧剑柄，眼中燃起怒火：我自小便以为神祗为人间正道象征，而今看来，简直比妖魔还可恶！
“万事不可看片面，毕竟仙神的道德伦理是有别人间的。”
说到这儿，玄云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只眼中，凡人或许连刍狗都不如。
恰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窗台桌桌上的油灯也被吹的忽明忽暗。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只见月光下，村庄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中，仿佛连虫鸣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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