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嚓…沙…”
刻意加重的脚步声碾碎了枯枝败叶，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神经上。李然全身肌肉瞬间锁死，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的骨匕，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几株虬结如鬼爪的枯树后，一个身影转了出来。
女人。身形矫健，裹在磨损严重却打理过的皮甲里，像是第二层坚韧的皮肤。她手中提着一柄寒光凛冽的开山刀，刃口布满了细密的锯齿状缺口，无声诉说着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搏杀。她的眼神是长期在绝望边缘磨砺出的鹰隼般的锐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浸入骨髓的警觉，瞬间就钉在了李然脸上，随即扫向他手中那几块温润的褐红色石头——正阳石。
“有吃的么？”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枯木。她的目光在李然的脸和正阳石之间来回切割，像是在评估猎物的价值与反噬的可能。握着刀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凸起，青筋在沾满污垢的手背上微微跳动。
李然的心脏在肋骨下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近乎实质的压迫感。那是在无数次生死间摸爬滚打才能淬炼出的气息。他强迫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声音穿过干涩的喉咙：“嗯？”
李然目光同样锐利地扫过对方明显比自己粗壮一圈的臂膀和紧绷的腿部肌肉，身体微侧，重心下沉，“嗯，我需要一份我认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每一个字都像投石入水，试探着深浅。
刘珍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手腕猛地一翻，刀在她手中嗡鸣着挽出一个凌厉的刀花！寒光在惨淡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带着死亡尖啸的弧线，枯叶被带起的劲风卷起，打着旋儿落下。
“我只需要吃的！”她重复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饥饿和绝望烧灼出的急切，“蒋合两天没回地堡了！村子里几户都断粮了！”那炫目的刀光既是武力的炫耀，也是赤裸裸的警告——别耍花样，我很急。
“打劫吗？”
李然心中没好气的嘀咕着，但他的目光掠过那闪动着致命寒芒的刀锋，面沉如水，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石头。
“我有吃的，”她缓缓开口，刻意停顿，让饥饿的利刃在对方心口悬停片刻，“但你有什么？”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紧紧锁住刘珍布满风霜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肌肉的抽动。
刘珍的动作顿住了，她盯着李然看了几秒，那双碧色的瞳孔在浑浊中收缩又放大，似乎在衡量他话语里的分量。然后，她空着的左手伸进腰间一个用某种坚韧、带着些许纹理的兽皮缝制的挎包，摸索片刻，掏出一张折叠得异常整齐、边角磨损泛黄的皮纸。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小部分，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谨慎，露出上面用暗褐色、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绘制的繁复符号和密密麻麻、如同蚁群的蝇头小字。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旧兽皮和某种奇异草药的味道弥漫开来。
“一纸失传的秘药术方——【秘水丹方】。”刘珍的声音压得更低，沙哑中透着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据说假成后（不完全成功），可以缓解误食雨水后的中毒症状，吊住一口气——”她刻意停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钩，狠狠刺向李然，“——真成后，可以滤净雨水中的毒素！”
“滤净雨水…”李然下意识地重复，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向上一提！滤净雨水？这不正是青鸟那个神奇“生态降雨器”的核心作用吗？在这个连一滴安全饮水都价比黄金的绝望之地，这丹方的价值……无法估量！他敏锐地捕捉到刘珍在吐出“滤净雨水”四个字时，枯瘦的脸颊肌肉骤然绷紧，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那是溺水者看到浮木的希望，混合着对浮木下可能潜藏深渊的深切恐惧。
“当然！”刘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强调，仿佛要驱散自己内心的阴霾，“我得提醒你！就算丹方成真了，用了秘水丹滤过的雨水也必须煮沸蒸腾才能喝！绝不能直接入口！如今雨水的异样度……早就不是当年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亲身经历留下的、刻骨铭心的忌惮，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差点捏皱了脆弱的皮纸边缘。
价值确认。李然不再犹豫。他果断地从腰间的行囊里摸出几块黑褐色、表面泛着盐霜、散发着浓郁咸腥气的蜥蜴肉干。虽然粗粝，却是这片死地最硬的通货。
李然将肉干递了过去。
刘珍几乎是抢一般地夺过肉干！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块到嘴里，用后槽牙凶狠地撕扯、研磨着坚韧的肉纤维，干涩的吞咽声在寂静的枯林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野兽进食。随着食物落入空瘪的胃袋，她紧绷如弓弦的肩颈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眼中的锐利凶光也褪去几分，被一种更深沉、更沉重的疲惫所取代。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人？”李然趁着对方艰难吞咽的间隙，抛出了心中的疑问。这女人对他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
刘珍费力地咽下口中粗粞的食物，又狠狠撕咬下另一块。“你是李然吧？”她含糊地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李然年轻却写满戒备的脸上逡巡，“白大夫提过一嘴，山里来了个有点本事的生面孔。”看到李然没有否认，她继续道，声音因咀嚼而有些变形：“我叫刘珍，给周遭需要的人做些简单的灵性装具，护腕、皮甲之类的。如果你需要，也可以找我订制，但是材料……得自备。”她咽下第二口肉，声音清晰了些，带着一丝手艺人的本能推销，但目光很快又落回肉干上，“小芷呢？她还好吗？”提及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刘珍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本能的关切，与她刚才的凶狠判若两人。
“她被城防武装强制征召走了。”李然简短地回答，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波澜。他不想在一个刚认识、手持利刃且明显武力值高于自己的人面前流露情绪，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手再次探入行囊深处。这次掏出的不是肉干，而是一个粗糙的小木杯，杯口被一小块鞣制过的、带着毛茬的皮子紧紧封住，封得严严实实。“其它物资有么？比如…其它一些…你觉得有用的东西？我用这个换。”他晃了晃小木杯，里面传来轻微却清晰的液体晃动声。接着，他做了一个让刘珍几乎窒息的动作——他轻轻揭开了杯口的木塞。
刘珍的目光瞬间被那小木杯死死吸住！仿佛看到了传说中救命的甘泉！咀嚼的动作完全僵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揭开一角后露出的、极其微小的水面反光。贪婪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瞬间点燃了她的脸庞，干裂的嘴唇不自觉地翕动，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咕咚”一声清晰的吞咽声。她的声音因激动和极度的干渴而剧烈颤抖：“等…等这次‘高涨期’过去…我…我想大家…大家都会想找你换的！你…你等着！”她几乎是颤抖着，用双手极其郑重地将那张泛黄、承载着未知希望的秘水丹方递给了李然，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交付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同时，她的目光依旧死死粘在那个装着生命之源的小木杯上，充满了不舍与渴望。
李然接过丹方，入手是一种奇特的、带着韧性和微弱体温的质感，上面的符号仿佛有生命般隐隐搏动。他将小木杯放在两人之间一块相对平整、布满苔藓的石头上。“这算是订金，下次带东西来换。”他没有多做停留，将丹方迅速塞入怀中贴身放好。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刘珍和她手中那柄沾着枯叶泥泞的开山刀，转身，脚步轻捷而无声，如同融水的墨迹，迅速消失在枯败森林层层叠叠的、扭曲的阴影之中。
森林的死寂重新合拢，吞噬了最后一丝人声。只有风声呜咽，如同亡魂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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