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函谷关后,车队的速度明显放慢了。
不再有被追杀的紧迫感,队伍开始以一种更符合太子家眷归国的、体面的姿态,缓缓地向着咸阳行进。
沿途,不断有各地的郡守、县令,派出小股的仪仗队,前来迎候和护送。
那些地方官吏,看向马车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他们都在猜测,这位在赵国忍辱负重多年、一朝归来便身负太子殿下之名的公子,究竟是何模样。
政依旧深居简出,完美地维持着她那副受惊孩童的脆弱面具。
她将所有对外的交涉,都交给了司徒缺。
而她自己,则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一项新的、更重要的研究之中。
这项研究的对象,是她的父亲——刚刚被立为秦国太子的,子楚。
这个男人,对政来说,一直是一个模糊的、存在于别人口中的符号。
在赵姬的口中,他是一个许下过海誓山盟,却又在关键时刻,无情地将她们抛弃的负心汉。
在吕不韦的口中,他是一件潜力无穷、值得倾家荡产去投资的奇货。
在赵国人的口中,他是一个懦弱无能、靠着商贾的钱财和女人的裙带,才得以脱身的废物质子。
这些形象,相互矛盾,充满了主观的情感色彩。
政需要从中,剥离出那个最接近真实的、属于子楚本人的形象。
因为她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将是她回到咸阳后,需要面对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最复杂的对手。
她与他的关系,将直接决定她能否在咸阳那座巨大的权力绞肉机里,站稳脚跟。
她的研究素材,主要有三个。
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素材,是司徒缺。
政会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去引导司徒缺,谈论关于子楚的话题。
她不会直接问:“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她会拿起一卷《韩非子》(这是她近期向吕不韦索要的书简),指着其中一段关于“君主如何辨别忠奸”的论述,用一种带着几分孩童式困惑的语气,问司徒缺:
“先生,书上说,‘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可若不信人,君主又如何能治理天下呢?我……父亲,他如今身为太子,他……是信人的,还是不信人的呢?”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向了问题的核心。
它将一个哲学问题,直接与子楚的性格和统治风格,挂上了钩。
它逼迫着司徒缺,必须在回答这个问题的同时,暴露出一些关于子楚的真实信息。
司徒缺的额头上,会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掉进了这位小公子设下的语言陷阱。
他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太子殿下……自然是信赖如主人(指吕不韦)这般的国之栋梁,但对宵小之徒,也自有雷霆手段。”
这种回答,虽然空泛,但政依旧能从中,解析出有效的信息。
——子楚,对吕不韦,有着高度的依赖。
——但他,也并非一个完全没有主见的傀儡,他拥有自己的手段。
——他们之间,是一种相互利用、相互成就,但又暗含着权力制衡的复杂关系。
第二个研究素材,是母亲赵姬。
在政有意的、耐心的安抚和引导下,赵姬逐渐从那场血腥伏击的阴影,和被抛弃的怨恨中,走了出来。
她开始向政,回忆起一些,她与子楚在邯郸时,那些更生活化的、充满了细节的往事。
“……他那个人啊,其实胆子很小。听到打雷都会吓一跳。”
“……但他很喜欢穿好看的衣服,总是把那几件从秦国带来的旧衣服,熨烫得平平整整。”
“……他还喜欢下棋,棋瘾很大,但棋艺却很臭。每次输了,都会耍赖,说要悔棋……”
这些琐碎的、带着烟火气的回忆,像一块块小小的拼图,在政的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了一个,与吕不韦口中那个雄才大略的储君,完全不同的形象。
一个……爱慕虚荣、性格软弱、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普通男人。
政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放在一起,进行对比分析。
她得出了一个,更接近真相的推论:
子楚,本质上,是一个能力平庸、甚至有些软弱的普通贵族。
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和才能。
是命运和吕不韦这双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将他推上了太子这个,本不属于他的位置。
他就像一个穿上了龙袍的演员,外表光鲜,威风凛凛,但内心深处,却充满了对这身戏服所带来的权力的不适应,和对随时可能失去这一切的……巨大不安全感。
而这种不安全感,正是他性格中最致命的弱点。
也是政未来,可以用来利用和掌控他的,最好的突破口。
她的第三个研究素材,则更加的隐秘。
是赵高。
政会交给他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任务。
“去听听,那些新来的护卫,在私下里,是怎么议论我父亲的。”
“去看看,那些前来迎接的地方官吏,在献上殷勤的笑脸之后,背地里,又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赵高,以他那幽灵般的潜行能力和对人心阴暗面天生的嗅觉,总能带回一些,最真实、最不堪的反馈。
“……他们说,太子能有今天,全靠吕不韦拿钱砸,和华阳夫人吹枕边风。”
“……他们说,太子在赵国当了那么多年人质,骨头都软了,不像个真正的秦国君王。”
“……还有人说,大王(指刚刚继位的孝文王)身体本就不好,之所以急着立太子,就是为了稳定朝局,子楚,只是个运气好的过渡人物罢了。”
这些来自底层和官僚阶层的流言蜚语,像一把把尖刀,刺破了太子这个光环所带来的虚假繁荣。
它让政清醒地认识到,她父亲的地位,远非她想象中那么稳固。
他不仅要面对来自兄弟的暗杀,更要面对整个秦国上上下下,对他能力和合法性的、普遍的质疑。
这,是巨大的危机。
但同时,也是政的机会。
一个强大的、自信的父亲,是不需要一个同样强大的儿子的。
但一个内心充满不安全感、地位岌岌可危的父亲,则会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够为他分担压力、巩固地位、展现出后继有人姿态的……完美继承人。
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知道,她该以一副怎样的面具,去见她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了。
她要成为他最想要的那个儿子。
聪慧,果决,沉稳,拥有远超年龄的政治智慧。
同时,又对他表现出绝对的、孺慕般的尊敬与服从。
她要成为他的一面镜子,让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他自己所不具备的、那些属于英主的品质,从而满足他那可怜的、作为君主的虚荣心。
她要成为他最锋利的一把剑,替他去扫平那些他自己不敢去面对的敌人。
她要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产生一种,从感情到权力上的、完全的依赖。
直到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地,将那顶王冠,亲手,递到她的面前。
车队,距离咸阳,越来越近了。
政能感觉到,那座巨大的、充满了权欲与阴谋的都城,所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但她的心中,没有丝毫的紧张。
只有一种,即将踏上自己亲手布置好的棋盘的、棋手般的……冷静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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