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王宫,是巨大的池塘,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每一丝微风都能激起涟漪。
政,这个八岁的孩童,她的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都像一枚石子,在池塘中,激起了微小的、却又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深居简出,对外界的权力斗争表现出不谙世事的茫然。
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像两面镜子,清晰地倒映着周围的一切。
她每日的作息,在吕不韦和华阳太后派来的眼线看来,是如此的规律且无害。
清晨,在赵高的协助下,她会完成她那日常的束缚和伪装。
稚嫩的身体在布带下被压迫,那种微痛感,提醒着她太子身份的虚假与脆弱。
她会刻意练习低沉的嗓音,确保即使在最亲近的侍女面前,也绝不暴露她那女性特有的清越。
白日里,她在书房中,扮演着一个对学问有着痴迷兴趣的神童。
吕不韦会亲自前来授课。
他带来的是《诗》、《书》、《礼》这些儒家经典,偶尔也会夹杂一些法家和墨家的论述。
政会表现出极高的求知欲,但她的提问,却总能让吕不韦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棘手。
例如,在吕不韦讲解《礼》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时,八岁的政会放下手中的竹简,用她那刻意压低,却仍带着几分孩童清脆的嗓音,认真地问道:
“太傅,书上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若君父有过,为人臣者,当如何?”
这个问题,看似在探讨伦理,实则直指吕不韦与庄襄王之间那微妙的君臣关系。
吕不韦是君王的仲父,是国之相邦,但君王之错,他当如何?
是隐还是直?
这正是他当下权力运作中,最敏感的矛盾之一。
吕不韦会微笑着,耐心解释:“公子,君有过,臣当以死相谏。然君父之过,亦有轻重之分。若非动摇国本,自当以隐为上,以全君父之仁德。”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充满了政治智慧,但他心中,却对政的问题,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这孩子,对权力的嗅觉,实在太过敏锐。
这道涟漪,会在吕不韦的心中荡开,让他对政的早慧产生更深的警惕。
但他不会因此而感到威胁,因为政所表现出的,仅仅是学问上的超群,而非权力上的觊觎。
另一道涟漪,则来自王太后赵姬。
政会每日准时去母亲寝殿请安,陪伴母亲用餐,听她抱怨深宫的寂寥。
八岁的她,会像一个最贴心的儿子,用她那稚嫩的双手,亲自为母亲捶腿。
她会细致地观察赵姬的神色,那因长期困居深宫而略显浮肿的眼袋,那偶尔流露出的,对过往情欲的压抑与渴望。
有一次,政在陪赵姬赏花时,赵姬无意间叹息:“这宫中的花,虽美,却总觉少了些许生气。不如当年邯郸,那些坊间女子,随意插戴在鬓边的野花,更显灵动。”
政听闻,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冷光。
她明白,母亲所怀念的,并非花朵的灵动,而是邯郸坊间,那种无拘无束的,甚至带着放纵气息的自由。
“娘。”
政用她压低的嗓音,轻声说道。
“儿臣听闻,咸阳城郊,有一处温泉别院,景色极佳,清净幽雅,适宜养身。若娘日后倦了宫中繁冗,或可前往小住,放松心神。”
这番话,她说得极其自然,没有任何刻意。
仿佛只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在为母亲的健康考虑。
这道涟漪,会在赵姬的心中荡开。
她会觉得,自己的儿子,虽然不苟言笑,但却体贴入微,懂她的心思。
这让她对政,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依赖。
而她并不知道,这个看似无心的提议,却像一道无形的引线,悄然指向了未来她与嫪毐幽会的温床。
而最微弱,却也最持久的涟漪,则来自庄襄王。
政会利用每天进宫请安的机会,向庄襄王汇报一些自己最近的学业进展。
她会拿起一本由赵高在坊间收集来的、关于秦国赋税的小册子,用一种带着孩子气的好奇,向庄襄王请教:“父王,儿臣看这户籍册,咸阳城中,竟有如此多的流民。
他们为何不归耕农桑?
难道不是我大秦的子民吗?”
这个问题,触及了秦国深层次的民生问题,也是庄襄王虽知其弊,却无力解决的顽疾。
庄襄王会有些意外于政对这些俗务的兴趣。
他会耐心解释,但脸上,却会流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
他会觉得,这个儿子,虽然早慧,但对国事,依然有着孩子般天真的理想主义。
他会将这种理想主义,解读为一种无害的纯真,而不会认为是某种权力的试探。
这道涟漪,在庄襄王的心中,只会激起一丝淡淡的欣慰——自己的儿子,至少是关心百姓的。
然而,在夜深人静之时。
当所有的涟漪,通过赵高的情报网络,重新汇聚到政的书房时。
她会点亮烛火,将白天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像她那纤细的指尖,细致地,在沙盘上进行着精确的摆放和推演。
她看着那些代表着王室、相邦、宗室的棋子,以及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潜流。
她知道,每一道微小的涟漪,都将在她未来的操控下,最终汇聚成一场,席卷整个天下的……惊涛骇浪。
她那女儿身的隐秘,是她最坚固的堡垒。
在所有人都将她视为一个八岁男孩的认知中,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都被赋予了童真和无害的光环。
但在这光环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比任何君王都更冷酷、更精密、更具备初级掠食者本能的……帝王之心。
她在等待。
等待着,池塘中,所有鱼儿,都自以为安全,直到被她亲手,一网打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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