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短剑之后,政的生活多了一项新的、秘密的仪式。
每天深夜,当赵姬沉睡之后,她会悄悄地来到院子里,在清冷的月光下,开始她一个人的修行。
她不懂什么精妙的剑法,也不追求华丽的招式。
她只是在重复着最基础、最枯燥的动作——刺,劈,撩,格。
她将院子里的海棠树当做假想敌,一遍又一遍地,用她那柄小小的教具,对着树干进行着不知疲倦的攻击。
汗水很快就浸透了她的衣衫,黏在皮肤上,又被夜风吹得冰凉。
手臂酸痛得像要断掉,虎口也被粗糙的剑柄磨出了血泡。
但她毫不在意。
肉体的痛苦,反而让她那过于活跃的、属于成年人的灵魂,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宁。
每一次挥剑,都像是在对抗那无处不在的、名为命运的巨大阴影。
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向这个世界宣告她不愿屈服的意志。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躲在巢穴里、靠智慧和伪装来求生的质子。
她正在用最原始、最诚实的方式,为自己锻造一副可以用来战斗的、真正的身体。
这个秘密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年。
直到一个意外的观众,打破了这份深夜的宁静。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月色正好。
政像往常一样,在院中练剑。
当她完成一次标准的直刺,收剑而立,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时,一个陌生的、带着几分怯懦的童音,忽然从墙外传了过来。
“你……你在做什么?”
政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一只被惊扰的猎豹。
她猛地转身,握紧短剑,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与邻家相隔的一堵半人高的土墙。
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正从墙头上探出来。
那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月光下,只能看清他一双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的眼睛。
政没有回答。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这个巢是吕不韦为她精心挑选的,私密和安全是首要考量。
理论上,不应该有外人能如此轻易地窥探到院内的一切。
这个男孩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男孩似乎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到了,脖子缩了缩,但好奇心显然战胜了恐惧。
“我……我叫赵高……我就住在隔壁。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就爬到墙上来看星星……”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声音很小。
“我看到你……每天都在这里……用剑打树。”
赵高。
当这个名字钻进政的耳朵时,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地一缩。
一股寒意,比夜风更冷,瞬间从她的尾椎骨窜上了后脑。
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在那个她所来自的未来,这个名字与宦官、专权、指鹿为马以及大秦帝国的最终覆灭,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他是一个幽灵,一个在史书上投下了巨大阴影的、最臭名昭着的弄臣。
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未来将会颠覆她(或者说,是历史上那个嬴政)一手建立的帝国的男人,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她最弱小、最不堪的时候,闯入她的世界。
而且,他现在,只是一个住在隔壁的、会因为睡不着而爬墙看星星的、看起来有些胆小怯懦的普通男孩。
政的大脑,在一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从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杀了他。
趁他现在还只是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在这里,今晚,就用这柄短剑,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这个未来最大的隐患。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诱人,如此的……正确。
只需要一步,就可以将那段屈辱的历史,从根源上抹除。
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剑刃在月光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芒。
她只需要翻过这堵墙……
墙那边的男孩,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生死一线。
他看到政没有说话,只是以为她生气了,更加紧张地解释道:
“我……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保证,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你别生气……”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快要哭出来的颤音。
那是一种最纯粹的、属于孩子的恐惧。
政看着他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甚至有些无辜的眼睛,那颗被杀意所占据的心,忽然冷却了下来。
她想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历史上的巨奸赵高,会恰好成为她的邻居?
这,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也是吕不韦的安排?
这个念头,让她的后背渗出了比刚才更冷的冷汗。
吕不韦,那个心思缜密如蛛网的商人,他会允许一个身份不明的邻居,如此轻易地窥探到自己最重要的投资品吗?
绝不可能。
那么,这个赵高的身份,就值得玩味了。
他是谁?
他的父母是谁?
他们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他们和吕不韦,又是什么关系?
在这些问题没有弄清楚之前,贸然杀掉他,不仅愚蠢,而且极度危险。
这很可能会立刻暴露她隐藏在神童外表下的、那份不属于孩童的狠厉与心机,从而彻底打破她与吕不韦之间那种微妙的信任平衡。
一个活着的、可供观察和利用的赵高,其价值,远大于一个死去的不明隐患。
政的心,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完成了从杀意到算计的转变。
她松开了紧握的剑柄,脸上的冰冷也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符合她年龄的、带着几分警惕和孤僻的表情。
“你是谁,与我无关。”
她用清脆但冷淡的童音说道。
“你看你的星星,我练我的剑。如果你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她没有说完,只是举起了手中的短剑,在月光下轻轻一晃。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男孩立刻像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
“我保证!我发誓!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他急切地保证着,仿佛生怕政不相信。
“那就好。”
政说完,不再理他,转身继续面对那棵海棠树,开始新一轮的练习。
但这一次,她的心,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平静了。
她能感觉到,墙那头,那道好奇而又带着几分畏惧的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背上。
她成了被观察者。
而墙那头的那个男孩,则成了她新的课题。
政一边机械地重复着挥剑的动作,一边在脑海中飞速地分析着。
历史记载,赵高本是赵国贵族,其母因触犯刑法,被收入秦国的隐宫,赵高兄弟几人也因此成了宦官。
但那应该是秦灭赵之后的事情。
现在,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邯郸?
而且看起来,家境似乎并不差,至少能住得起这种带院子的宅子。
是历史记载有误?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这一切的背后,是否都有吕不韦的影子?
一个大胆的、让她不寒而栗的猜想,逐渐浮现出来。
吕不韦,会不会是在用一种更隐蔽的方式,为她培养班底?
一个清瘦的文吏,负责她的教育和供给。
一个未来的宦官,负责她最私密的陪伴和监视?
如果真是这样,那吕不韦的心机,就实在太可怕了。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不仅在棋盘上落子,甚至在亲手雕琢着这些棋子。
政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寒意。
她意识到,自己所处的这个巢,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她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处在无所不在的监视之下。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墙头那个小小的、黑色的剪影。
那不再是一个无辜的男孩。
那是一枚棋子。
一枚吕不韦安插在她身边,尚不自知的棋子。
很好。
政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既然你把棋子送到了我的面前,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雕琢他。
我会让他,从你的棋子,变成……我的刀。
一把比这柄青铜短剑,更锋利、也更隐蔽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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