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生活,在表面上,进入了一种规律而平静的轨道。
政每日的生活,被清晰地分割成几个部分:
上午,在书房接受吕不韦这位太傅的亲自教导;
下午,练习书法与《秦记》等典籍的记诵;
傍晚,则会陪着母亲赵姬,在后院散步。
她像一块被置入模具的璞玉,正在被按照一位完美储君的标准,进行着精心的雕琢。
她对吕不韦,表现出了一个学生所能有的、最极致的尊敬与好学。
无论吕不韦讲解何种经义,无论是法家的严苛,道家的无为,还是儒家的仁德,她都能听得津津有味,并能适时地提出一些极具深度、却又总能将最终的解答权引向吕不韦本人的问题。
她让吕不韦,充分地享受到了那种为人师表、塑造未来君主的巨大满足感。
对于父亲子楚,她则将孝子的角色,扮演得更加深入人心。
她会亲手抄写一些祈福的经文,托人送到宫中,为日理万机的父亲祈福。
她会在子楚偶尔派人送来赏赐时,表现出最真挚的喜悦,并将那些赏赐之物,一一珍藏。
她与父亲之间,虽无太多见面机会,但这种距离感,反而让她那份遥远的孺慕,显得更加纯粹和动人。
她对自己府邸的管理,则表现出了一种甩手掌柜般的、符合年龄的不感兴趣。
她将一切采买、用度、人事,都放心地交给了那些由吕不韦和宫中派来的管事,自己则一头扎进了书本和对母亲的晨昏定省之中。
她所展现出的一切,都完美地契合了各方势力对她的期待。
她聪慧,但不好权术。
她孝顺,且极重亲情。
她勤奋,却无野心。
她就像一个最优秀的演员,用一层又一层的、无懈可击的伪装,将自己包裹起来,让所有监视她的眼睛,都只能看到他们最想看到的、那个安全的、可以被引导的储君形象。
而咸阳城中的权贵们,在最初的好奇与审视之后,也渐渐地,对这位归国公子,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印象——
一个值得同情的、在赵国受了太多苦、以至于性格有些内向和脆弱,但本质上,却是一个仁孝聪慧的好孩子。
威胁度,被降到了最低。
但没有人知道。
当东宫的夜色,深沉如墨时。
一场更隐秘、也更重要的课程,才刚刚开始。
政的书房,是整个东宫,防卫最严密的地方。
赵高,这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最锋利的凶器,会像幽灵一样,守在书房之外。
任何未经允许的靠近,都会被他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悄然处理掉。
而书房之内,政所做的,并非是复习白日里吕不韦教导的经义。
她在召见。
第一个被她召见的,是蒙恬。
蒙骜之孙,蒙武之子。
这个出身于秦国最顶级的将门、年仅十岁左右的少年,是吕不韦为政精心挑选的伴读之一。
吕不韦的意图很明显,他希望政能通过与这些勋贵子弟的交往,尽早地融入咸阳的权力核心圈,并为自己培养未来的班底。
政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
但她与蒙恬的交往,却完全超出了吕不韦的设想。
“蒙恬。”
深夜的书房里,政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一块小小的、用来镇纸的狼形玉雕。
她的脸上,没有了白日里的谦恭与脆弱。
只有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冷的平静。
“你祖父蒙骜将军,用兵稳健,善守能攻,为我大秦拓地千里,劳苦功高。”
“你父亲蒙武将军,如今亦是军中宿将,勇猛善战。”
“告诉我,你认为,将之根本,为何?”
跪坐在下方的蒙恬,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
他是个性格耿直、甚至有些憨厚的少年。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耳濡目染,皆是金戈铁马。
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背诵出几十种兵器的用法,却从未思考过如此根本的问题。
他想了想,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
“回公子,将之根本,自然是……忠君,爱国,勇猛杀敌,为大秦开疆拓土。”
这是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任何一个秦国将门子弟都会给出的答案。
政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错。”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蒙恬的心上。
“忠君,爱国,是为臣之本分,非为将之根本。”
政站起身,走到一幅巨大的、挂在墙上的秦国疆域地图前。
她的小手,点在了地图上,那个名为邯郸的位置。
“我问你,七年前,我与母亲,被困于此,朝不保夕。那时,我大秦有数十万雄师,有名将上百。为何,无人能救我?为何,我需以一商贾之力,方得苟活?”
蒙恬的脸上,瞬间涨得通红。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
尖锐到,让他这个将门之后,都感到一种巨大的羞愧。
“这……是因两国交战,邦交断绝,非战之罪……”
他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邦交?”
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我大秦的公子,未来的储君,需要靠敌国的邦交来活命吗?”
她转过身,目光如刀,直刺蒙恬的内心。
“我告诉你,将之根本,不在于忠诚,更不在于勇猛。”
“而在于——‘胜’!”
“胜?”
蒙恬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
“对,胜利!不惜一切代价的、绝对的胜利!”
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一个将军,他可以不忠,可以不仁,甚至可以不义。但唯独,不可以不胜!”
“因为,只有胜利,才能扞卫君主的尊严!只有胜利,才能庇护国家的子民!只有胜利,才能让像我这样的质子,不必再忍受屈辱!”
“失败的将军,即便他再忠诚,再勇猛,那也只是一个废物!一个国家的罪人!”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蒙恬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它彻底地,颠覆了他从小到大,所接受的全部教育。
他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如此……赤裸裸的言论。
但他却又本能地感觉到,这番话,似乎比他听过的所有大道理,都更加的……正确。
政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自己埋下的第一颗种子,已经发芽了。
她缓和了语气,缓缓地说道:
“我让你来,不是为了责怪谁。而是想告诉你,我想建立一个学宫。”
“在这个学宫里,我们不学《诗》,不学《礼》。我们只学一样东西——”
“如何,去获取胜利。”
“为将者,如何百战百胜。”
“为臣者,如何富国强兵,以助君王获取胜利。”
“为君者,又该如何驾驭这一切,去获取那最终的、天下一统的,最大的胜利。”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悠远。
“蒙恬,你,愿意成为我这学宫的,第一个学生吗?”
蒙恬呆呆地看着她。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幼,身体还瘦弱的公子。
他忽然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孩子。
而是一个,身上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天生的……王。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最标准、最庄重的军礼。
“蒙恬,愿随公子,学习,致胜之道!”
政点了点头。
她知道。
她那座隐藏在黑暗中的、真正的东宫,那座未来将会颠覆整个天下的秦学宫的雏形。
从今天起,有了它的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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