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国的权力风暴,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完成新旧交替之时。
函谷关以东,最先感受到这股寒意的,便是那个早已在瑟瑟发抖的、最弱小的邻居——韩国。
韩国的都城,新郑。
这座曾经也算繁华的城池,如今,却笼罩在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之下。
街市之上,商旅稀少,物价飞涨。
百姓的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恐惧与不安。
关于秦国那位铁血女王的传说,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知道,在清洗了国内的所有反对势力之后,那双冰冷的、贪婪的眼睛,下一个,看向的,必然是他们。
韩国的王宫,更是死气沉沉。
新继位的韩王安,几乎夜夜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秦国的铁蹄,踏破了新郑的城墙。
他梦见自己的头颅,被那位年轻的女王,当作了酒杯。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由他亲自派往秦国的间谍——郑国身上。
他日夜期盼着,那条巨大的水渠,能够像一个无底洞般,彻底拖垮秦国的经济。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消息。
“……郑国渠,已初见成效。秦国关中之地,得泾水之利,粮产大增……”
“……秦女王,以兴修为名,向宗室豪强借钱粮,国库不减反增……”
“……秦女王,清洗嫪毐、吕不韦之党羽,抄没其家产,所得金银,不计其数……”
每一个消息,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碎了韩王安最后的幻想。
疲秦之计,彻底失败了。
它非但没有拖垮秦国,反而,像一剂猛烈的补药,让那头本就强壮的猛虎,变得更加膘肥体壮,獠牙也更加锋利。
韩国,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
就在韩王安束手无策,准备向秦国献出土地,以求苟延残喘之时。
一个人,走进了他的宫殿。
那人,是他的同族兄弟,一位在王室中,一直不太受重视的公子。
他有口吃的毛病,不善言辞,却有着一颗足以洞悉天下大势的、最聪慧的大脑。
他的名字,叫韩非。
“大王,不可再割地了!”
韩非见到韩王安,顾不上礼节,急切地说道。
他因为急切,口吃的毛病,愈发严重。
“割……割地事秦,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止啊!”
韩王安看着自己这位有些口吃的弟弟,烦躁地摆了摆手:“不割地,又能如何?难道,要寡人坐视我大韩,被秦国铁蹄所灭吗?”
“臣,有策,可存韩!”
韩非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将自己闭门数年,潜心研究所得的学问,向韩王安,倾囊而出。
他谈法,认为国家必须有统一、严苛的法度,才能令行禁止。
他谈术,认为君主必须掌握驾驭臣子的权术,才能避免大权旁落。
他谈势,认为君主必须依靠自己的权位,建立绝对的权威,才能镇压一切宵小。
他那套融合了法、术、势为一体的、帝王之学的理论,博大精深,逻辑严密。
但,韩王安,听不懂。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听。
他只觉得,自己这位弟弟,不过是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
“够了!”
他粗暴地打断了韩非。
“寡人要的,是能立刻退秦兵的计策!不是你这些空洞的大道理!”
韩非看着自己这位愚钝的君主,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悲哀。
他知道,靠韩国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
他沉默了良久,提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认为唯一可行的办法。
“大王,臣,愿为使,西入咸阳。”
“什么?”
韩王安愣住了。
“秦王政,虽为女王,但其志,在并吞天下。”
韩非的口吃,在谈论到这个他素未谋面,却已在心中研究了无数次的对手时,竟然奇迹般地,变得流利起来。
“她之所以急于灭韩,是因韩国,挡在了她东出的道路之上。但,她真正的敌人,是赵,是楚。”
“臣,愿前往秦国,以臣之所学,说服秦王。让她明白,存韩,对她,对秦国,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一个弱小的、但却忠心于秦国的韩国,可以成为秦国东出的前哨,可以成为抵御赵、楚两国的第一道屏障。这,远比将韩国变为一片需要时时防备叛乱的焦土,要划算得多。”
这,便是韩非的存韩之策。
他要用自己最顶级的权谋之术,去与那位最顶级的权谋家,进行一场关乎国家命运的博弈。
他相信自己的智慧。
他相信,只要对方是一个理性的君主,就一定会明白,存韩的好处。
韩王安听后,将信将疑。
但,这已经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他死马当活马医,同意了韩非的请求。
※
数月之后。
一辆来自韩国的、简朴的马车,抵达了咸阳。
韩非,终于踏上了这片他既向往,又畏惧的土地。
他被安排在馆驿住下,等待着女王的召见。
在等待的日子里,他没有去拜会任何权贵。
他只是走在咸阳的街头,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国家。
他看到了,田间地头,那些在官吏监督下,辛勤劳作的农夫。
他们的脸上,没有麻木,反而带着一种对未来的期盼。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肯出力,就能按军功爵制,获得属于自己的土地和荣耀。
他看到了,市集之上,那些来自西域、北方的商人,与秦国本地的商人,自由地交易。
法度严明,童叟无欺。
他更看到了,秦学宫门前,那些眼神坚毅、行止有度的年轻学子。
他们虽然穿着朴素,但身上,却都带着一股昂扬向上的、精英的气质。
韩非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发现,秦国的强大,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它的强大,不仅仅在于它拥有最锋利的兵器,最悍不畏死的军队。
更在于,它拥有一种,六国早已丧失的东西——秩序。
一种自上而下,贯彻到了每一个角落的、高效、严明、且充满了上升希望的社会秩序。
在这个巨大的、精密的国家机器面前,他那套存韩的说辞,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
终于,女王召见的日子,到了。
韩非怀着一颗无比复杂的心情,走进了那座象征着天下最高权力的咸阳宫。
他被引入了一间书房。
没有想象中的威严仪仗,也没有百官的列席。
书房之内,只有一个年轻的、身着黑色常服的女子,正坐在案前,安静地读着一卷竹简。
她没有抬头,但韩非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他知道,那,便是他此行,需要说服的人。
大秦的女王,嬴政。
“韩国公子,韩非?”
嬴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道。
“臣……韩非,参见……秦王。”
韩非躬身行礼,他那该死的口吃,在紧张之下,又犯了。
嬴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那竹简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韩非》。
那是韩非自己所着的、尚未完全流传开来的文章的合集。
不知秦王,用了何种手段,竟已将它们,收集齐全。
嬴政抬起头,露出了她的面容。
韩非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呼吸,为之一滞。
那是一张,他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脸。
美丽,却不柔媚。
年轻,却又无比苍老。
平静,却又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
尤其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洞悉他内心最深处的、所有的思想和欲望。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准备了一路的、所有的说辞和计谋,都显得像是一个……笑话。
“先生之作,《孤愤》、《五蠹》1,寡人,已拜读多遍。”
嬴政缓缓地说道,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韩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先生之才,胜李斯十倍。”
“可惜……”
她站起身,缓缓地走到韩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先生,生错了地方。”
注释:
1《孤愤》、《五蠹》:皆为韩非子所着的代表性篇目。
《孤愤》主要抒发了法术之士生不逢时、报国无门的愤慨。
《五蠹》则猛烈抨击了儒家等各种在韩非看来是国家蛀虫的思想和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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