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却更像是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苏晚晚依照云袖密信所言，按捺下所有冲动，安分守己地待在偏殿，甚至刻意在容嬷嬷面前流露出些许对祈禳之事的敬畏与忐忑，将一个被委以重任、内心不安的小宫女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不再试图打探，也不再费心思考如何动用“量天尺”，只将全部精神用于养精蓄锐，调整状态。她知道，无论三日后等待她的是什么，一副清醒的头脑和充足的精力都是最重要的。
期间，贤妃派人送来了几卷关于祭祀礼仪的简单典籍，让她“熟悉仪程”。苏晚晚恭敬接过，仔细翻阅，发现其中所述皆是些流于表面的通用仪轨，并无特异之处。真正的核心，恐怕只有墨云子才知晓。
第三日，也就是祈禳当天的清晨，容嬷嬷带着两名宫女，捧着一个硕大的朱漆托盘来到了偏殿。
托盘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套衣物。
并非宫装，而是一袭式样古朴奇特的祭服。底色是深邃的玄黑，仿佛能将光线都吸纳进去，上面用暗银色的丝线，绣满了繁复而陌生的星图与云篆符文。那星图的布局，隐隐与贤妃曾展示过、墨云子推崇的那幅凶兆星图有几分呼应，却又更加晦涩古老。衣襟、袖口与下摆处，则缀着细小的、打磨成星辰形状的深蓝色宝石，在昏暗的殿内，折射出幽幽冷光。
整件祭服透着一股沉重、神秘，甚至有些诡异的气息。
“这是墨监副亲自选定、命司制房连夜赶制的祭服。”容嬷嬷面无表情地传达，“祈禳之时，你需贴身穿着此服，不得有误。”
苏晚晚看着那件仿佛凝聚了夜穹与星辰的祭服，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这衣服绝不仅仅是仪式所需那么简单。那些暗银色的符文，那些深蓝的星辰宝石，恐怕都蕴含着某种她不了解的力量，或者说……禁锢。
“是，奴婢明白了。”她低下头，掩去眸中的异色，伸手轻轻抚摸那冰凉的衣料。指尖触碰到那些刺绣符文时，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静电般的麻痒。
容嬷嬷盯着她，又补充道：“酉时三刻，会有人来接你。在此之前，焚香沐浴，静心凝神，不得进食荤腥。”说完，便留下祭服，带着人离开了。
殿内再次剩下苏晚晚一人。她将那件沉重的祭服捧起，走到窗边光亮处，仔细审视。越看，越是心惊。这祭服的裁剪方式也极为特殊，宽袍大袖，却又在腰间、腕部等处设计了不易察觉的收紧，仿佛一旦穿上，行动便会受到无形的制约。
墨云子……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件祭服，是沟通星辰的媒介，还是……束缚她这个“祭品”的枷锁？
她想起云袖的警告——“切莫动用尺素”。那么，这件明显与星图相关的祭服，是否也算是一种“尺素”的替代或延伸？穿上它，是否会像动用“量天尺”一样，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疑虑如同藤蔓，缠绕心头。
但她没有选择。不穿，即是抗命，立刻就会招来祸端。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清晨到午后。苏晚晚依言用宫女送来的、带着不知名药草清香的热水沐浴更衣，然后换上了那套玄黑祭服。
祭服上身，出乎意料地合身，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然而，那种沉重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冰凉的衣料贴着肌肤，那些刺绣的符文与宝石，仿佛活了过来，隐隐与她的呼吸、心跳产生着某种诡异的共鸣。她甚至能感觉到，周遭空气中那些无形的、属于星辰的力量，似乎正被这件祭服缓缓吸引、汇聚。
这感觉让她极度不安。
就在她试图平复心绪时，殿门外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脚步声，沉稳而轻缓。
随即，殿门被从外推开，一道披着深紫色道袍的身影，逆着门外斜照的夕阳，走了进来。
是墨云子！
苏晚晚心中剧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拢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他怎么会此时前来？
墨云子依旧是那副超然物外的模样，长发披散，眸光深邃如同古井。他的目光落在苏晚晚身上的祭服，细细打量了一番，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微微颔首：“果然契合。”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苏晚晚脊背生寒。
“监副大人。”她垂下眼睑，恭敬行礼。
墨云子并未叫她起身，而是缓步走近，绕着她走了一圈，目光如同实质，扫过祭服上的每一处符文，每一颗宝石。那目光并非带着凡俗的欲望，而更像是在检查一件即将投入使用的重要法器。
最后，他在她面前停下，距离近得苏晚晚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陈年古籍混合着冷香的气息。
“祈禳之事，关乎重大。”墨云子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敲打在苏晚晚的心上，“你只需放空心神，循着仪轨，感受星辰之力即可。莫要抗拒，亦莫要多思。”
放空心神？感受星辰之力？苏晚晚心中警铃大作。这听起来，更像是在引导她成为一个纯粹的、被动的容器！
“奴婢……愚钝，只怕难以领会星辰之意……”她试图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无能”。
墨云子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弧度：“无需领会，感受即可。星辰自有其意，凡躯只需承载。”
凡躯只需承载……这句话坐实了苏晚晚的猜测！她果然是被当成了媒介甚至祭品！
她还欲再言，墨云子却已转身，只留下一句：“时辰将至，做好准备。”便飘然离去，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
殿门再次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苏晚晚最后一点侥幸。
她低头看着身上这件华美而诡异的祭服，只觉得它重若千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墨云子亲自前来确认，更说明了这件祭服的关键性。他要求她“放空心神”，“莫要抗拒”，这恰恰是她绝不能做的！
可是，在祈禳仪式上，在墨云子这等精通奇门术数的高手面前，她又能如何反抗？如何“静观其变”？
萧铭……你的“变数”，又在哪里？
苏晚晚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个身着玄黑星图祭服的女子，面容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暗夜中不肯熄灭的星辰。
她抬手，轻轻抚过祭服上那颗位于心口位置的、最大的深蓝宝石，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冰凉的搏动，仿佛与她的心跳渐渐同步。
绝不能被掌控。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启唇，眼中燃起一簇幽冷的火焰。
无论今夜是祈禳，是阴谋，还是杀局，她都绝不会甘心只做那个“承载”的凡躯！
夜色，如期而至。酉时三刻，殿门外传来了规律的叩门声。
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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