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钳落地的余音仿佛还在书房内回荡，小鹊逃离时那踉跄惊恐的背影，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在苏晚晚的眼底。她维持着整理工具的姿势，指尖却微微发凉，一种混合着负罪感与决绝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她知道，自己踏出了一步险棋。将“掖庭”二字如同淬毒的匕首般掷出，精准地扎进了小鹊最深的恐惧之中。这很残忍，但她别无选择。在这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深宫里，怜悯是奢侈品，犹豫是催命符。
接下来的半天，书房内静得可怕。容嬷嬷没有再来，小鹊也未曾出现，只有炭火偶尔发出哔剥的轻响，衬得这方空间愈发压抑。苏晚晚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下的画作，心却悬在半空，等待着可能到来的风暴，或者……那渺茫的转机。
黄昏时分，当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长春宫时，在通往宫门的抄手游廊上，一个低着头、匆匆行走的小宫女“不小心”与她撞了个满怀。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小宫女吓得魂不附体，连连跪地求饶，手里捧着的几卷普通画轴散落一地。
苏晚晚认得她，是长春宫一个负责传递杂物的低等宫女，并非小鹊。
“无妨，起来吧。”苏晚晚弯腰，帮她拾捡画轴。就在手指触碰到其中一卷画轴的轴头时，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硬木轴头的侧面，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新鲜刻痕——一个扭曲的、与她之前所见同源，却更为简练的蛇形符号！
是“夜枭”的标记！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将画轴捡起，递给那小宫女，温和道：“下次小心些。”
“谢……谢大人！”小宫女如蒙大赦，抱着画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苏晚晚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宫女消失的方向，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方才接触画轴的瞬间，她感觉到轴头似乎有极其轻微的松动感，里面……是空的？
这不是意外。“夜枭”在用这种方式，再次向她传递信息，或者……物品。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宫外走，直到回到尚仪局自己的小屋，关紧房门，才敢细细回想那瞬间的触感。轴头中空……里面会是什么？新的指令？工具？还是……
她不敢确定，也无法立刻去验证。那画轴已被小宫女带走，她不能再与之接触。
这一夜，苏晚晚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反复出现小鹊惊恐的泪眼，贤妃深不见底的目光，还有那冰冷滑腻的蛇形符号。
翌日，她依旧按时前往长春宫。书房内，气氛似乎与往日无异。容嬷嬷前来查看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审视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小鹊也出现了，依旧低着头，动作僵硬地更换炭火、擦拭桌椅。只是，在她放下新的茶盏时，苏晚晚注意到，她那总是绞在一起的、带着墨迹的手指，在离开桌面的瞬间，极其快速地在桌沿下方，用指甲划了一下。
动作轻微得如同幻觉，但苏晚晚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字，而是一个指向窗外的箭头符号，旁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几乎无法辨认的“亥”字！
亥时！窗外！
小鹊在回应她！用这种隐秘而危险的方式！
苏晚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作镇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小鹊。小鹊依旧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紧绷的肩膀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在害怕，但在极致的恐惧之下，那被压迫到极限的求生欲，或者说，对弟弟的担忧，让她终于鼓起了一丝微弱的勇气，做出了回应。
亥时，窗外。是指今晚亥时，在窗外与她相见？还是指别的什么意思？风险太大了！长春宫戒备森严，亥时更是宫禁森严之时，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苏晚晚心念电转。小鹊此举，是孤注一掷的求助，还是另一个陷阱？是贤妃和容嬷嬷发现了她的试探，将计就计，利用小鹊引她上钩？
她无法判断。但这是小鹊递出的唯一一根稻草，也是她目前能抓住的、最直接的突破口。
整个白天，苏晚晚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她一边“专心”修复画作，一边在心中飞速盘算。亥时，尚仪局早已落锁，她如何能出去？即便能出去，如何避开巡逻侍卫到达与小鹊约定的地点？小鹊自己又如何能出来？
一个个难题摆在面前，如同天堑。
傍晚回到尚仪局，她食不知味。云袖来找她说话，她也有些心不在焉。
“未眠，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在长春宫太累了？”云袖关切地问。
苏晚晚勉强笑了笑：“是有些耗神，不打紧。”
她看着云袖天真烂漫的脸，心中忽然一动。云袖在宫中消息灵通，人缘也好，或许……可以旁敲侧击？
“云袖，”她状似随意地问道，“我听说各宫落锁后，若有急事，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融？”
云袖眨眨眼：“那得看是什么事，谁去说情了。若是各宫主子身边的得力嬷嬷或者掌事太监，拿着对牌，自然能叫开角门。像咱们这种低阶女官，除非有上头特批的手令，否则想都别想。”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嘛……我听说有些地方，比如靠近浣衣局那边堆放杂物的旧宫苑，宫墙年久失修，偶有……嘿嘿，你懂的。但那可是违反宫规的大罪，抓住了要掉脑袋的！”
苏晚晚的心沉了下去。靠她自己的力量，几乎不可能在亥时外出。
难道要放弃这次机会？
不。小鹊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传递信息，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她想到了那半枚“夜枭令”。老者说过，紧急时可用。眼下，算不算紧急？
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压下了动用“夜枭令”的冲动。令牌一出，必然牵扯出背后的暗流，动静太大，未必是好事。
她必须靠自己。
夜深人静，亥时将至。
苏晚晚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巡夜侍卫规律的脚步声，心跳如擂鼓。她悄悄起身，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颜色最深的旧宫装，将头发紧紧束起。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寒冷的夜风灌入，让她打了个寒噤。窗外月色朦胧，树影摇曳，寂静中透着无形的杀机。
小鹊指的“窗外”，是哪里？是她这间西厢房的窗外？还是长春宫书房的窗外？抑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信息太模糊，风险太高。
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窗外院落的每一个角落。时间一点点流逝，亥时已到，外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小鹊失约了？还是出了意外？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时，院墙角落那丛半枯的南天竹，忽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并非风吹所致。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南天竹后闪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迅速隐没在对面的廊柱阴影里。
不是小鹊！那身影瘦小矫健，更像……日间那个与她相撞的小宫女！
苏晚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是“夜枭”！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并且洞悉了她与小鹊之间那点微妙的联系？此刻出现，是来接应？还是……
不容她细想，那廊柱下的阴影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反光闪动了一下，像是指引。
赌一把！
苏晚晚不再犹豫，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从窗口悄无声息地翻出，落地时顺势一滚，隐入墙根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土地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寒意，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耳边轰鸣。她按照记忆中那反光的方向，贴着墙根，快速而无声地移动。
穿过一小片空地，绕过一处堆放杂物的拐角，那廊柱的阴影近在眼前。
阴影中，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苏晚晚来不及细看，一把抓起那物件，塞入怀中，转身便想按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伴随着灯笼晃动的光影，正朝着尚仪局这边而来！
“仔细搜！别让人跑了！”
苏晚晚瞬间魂飞魄散！被发现了？！
她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向着与来人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尚仪局更深处、更为荒僻的后院仓皇逃去。
脚步声和灯笼的光影越来越近，如同索命的无常。苏晚晚拼尽全力在黑暗中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脚下的碎石枯枝不断绊着她。
绝境之中，怀中的那个扁平物件，硌得她生疼，却仿佛成了她此刻唯一的依仗。
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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