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琴断洛阳 魔星弑师(详写版)
夜,是泼墨般的浓黑,死死压在洛阳城荒凉的郊外。风像冤魂的哭泣,一阵紧似一阵,刮过枯死的荆棘丛和裸露的黄土坡,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沙尘,打在脸上,生疼。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这风声主宰着一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荒芜。
然而,在这死寂的荒野深处,一处背风的土坳后,却反常地流泻出一缕琴音。
琴声起初极轻,极缓,如幽谷寒泉滴落深潭,空灵剔透。渐渐地,旋律舒展开来,时而高亢如攀绝壁,直上云霄,尽显山之巍峨险峻;时而低回婉转,似清溪百转,潺潺流淌,勾勒出水之绵长深邃。正是那曲寻觅知音的《高山流水》。只是,在这鬼气森森的寒夜荒郊,这本该清雅脱俗的琴音,非但未能带来丝毫宁静,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不协调,仿佛艳鬼梳妆,美人画皮,美丽之下藏着森然寒意。
弹琴者,是一个身影单薄的少年。
他坐在一张古旧的琴案后,身着一尘不染的素白长衫,身形略显清瘦。案头,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照亮他周身尺许之地,也将他的面容隐在光影交界处,看不真切,只觉轮廓秀美得近乎妖异,肤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他的十指修长白皙,在琴弦上跳跃、揉捻,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得近乎仪式,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得毫无烟火气。
蓦地,琴音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颤音尚在空气中萦绕,少年按弦的手指却已稳如磐石。他缓缓抬起头,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但一双眸子却幽深得像两口古井,映不出半点光,只有一片冰冷的漆黑。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穿透黑暗,投向琴音止歇后愈发显得死寂的远方。
“来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
嗒…嗒…嗒…
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跳的间隙上,踏碎了风声,也踏碎了这虚伪的宁静。
来人渐行渐近,步入那圈昏黄的灯晕。令人惊异的是,这脚步声的主人,竟也是一位少年模样。但他拥有一头与年龄绝不相称的、如雪如银的白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他那张俊朗的面容愈发棱角分明。他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身形挺拔如松,最慑人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蕴藏了百年风云,沧桑、沉静,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与无法撼动的威严。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遭的空气便仿佛凝固了,一种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师弟,”白发少年开口,声音平稳,却似古钟低鸣,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好久不见。”
弹琴的少年笑了,笑容如春花绽放,绚烂夺目,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荒漠,没有丝毫温度:“师兄,你还是这老样子。像影子一样,我走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这次,又是来当我路上的绊脚石?”
白发少年目光如炬,沉声道:“悬崖勒马,为时未晚。现在回头,尚可留一线生机。”
“回头?生机?”弹琴少年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发出一阵轻蔑的嗤笑,指尖随意一拨,一根琴弦发出“铮”的刺耳悲鸣,“师兄,你总是这般自欺欺人。时局早已不同,这一次,你拦不住我。谁也拦不住我要走的路。”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
白发少年——昔年名动江湖的公子羽——眉头紧蹙,不再多言,目光却猛地被琴案旁灯光阴影里的一团模糊事物吸引。他凝神细看,刹那间,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那赫然是一具蜷缩在地的尸体!
尸体身着青色旧道袍,仰面朝天,一张脸枯槁得如同老树皮,写满了岁月沟壑。此刻,那双曾经睿智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早已涣散,却凝固着死前极致的惊愕、痛苦与难以置信。最可怕的是他的胸口,一个焦黑如炭、深可见骨的掌印清晰地烙在那里,周围的布料乃至皮肉都已碳化碎裂,散发出淡淡的焦糊气味。这一掌,狠辣霸道,蕴含着火毒般的灼热内力,显然是瞬间致命!
“师……师父!”公子羽的声音撕裂了夜的寂静,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惊骇与锥心刺骨的痛楚!他踉跄一步,死死盯着那具冰冷的尸体,又猛地抬头,目光如两柄烧红的利剑,灼灼刺向弹琴的少年,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你!你竟敢……弑师?!”
弹琴少年脸上的笑容愈发妖异狂放,他好整以暇地用指尖弹了弹一尘不染的袖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一朵落花,语气轻佻得令人发指:“这个老东西,食古不化,冥顽不灵。我不过是想向他请教一下《怜花宝鉴》的下落,他竟宁死不肯吐露半个字。既然他选择挡我的路,那我只好……顺手送他一程喽。”那般轻松惬意,仿佛只是捻死了一只聒噪的秋虫。
“禽兽不如!欺师灭祖,天地难容!”公子羽周身衣袍无风自鼓,一股磅礴如海啸般的恐怖杀气轰然爆发,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疯狂席卷!地面上的积雪和枯叶被狂猛的气流卷起,盘旋飞舞,连那盏油灯的火苗都疯狂摇曳,几欲熄灭!他眼中痛心、愤怒、杀意交织,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为了一本虚无缥缈的秘典,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面对这滔天怒浪,弹琴少年非但不惧,反而歪了歪头,露出一副天真又残忍的表情,戏谑道:“哎呦,我的好师兄,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瞧瞧你,好歹也是当年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公子羽’,谈笑间可令群雄俯首,翻云覆雨何等快意?怎么如今却变得这般迂腐不堪,像个守着祖宗牌位的老学究?”
他顿了顿,目光刻意在公子羽那沉寂如水的脸庞和雪白的长发上流转,语气中的讥讽愈发尖锐:“难不成……是当年败在那傅红雪的黑色刀下,不仅斩断了你的不败神话,连带着把你那份睥睨天下的胆魄和雄心,也一并给斩没了?让你只敢像只受伤的野兽,躲在这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舔舐伤口,守着那些早就该被扫进故纸堆的破烂规矩?”
“闭嘴!”公子羽厉声暴喝,声如雷霆,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师父惨死的景象和师弟诛心的言语,彻底点燃了他心中压抑的火山,“师恩如山,岂容你这孽障肆意践踏!今日,我便以师门之名,清理门户,告慰师父在天之灵!”
“灵”字尚未落地,公子羽身形已动!
这一动,便如蛰龙惊眠,石破天惊!不见他屈膝蹬地,整个人已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疾射而出!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与此同时,他右掌猛然拍出,看似平平无奇,掌势却厚重如山,掌风呼啸间,竟隐隐带着风雷之声,澎湃的罡气凝成实质,将前方的空气都挤压得发出爆鸣,直取弹琴少年面门!这一掌,含怒而发,已存必杀之心!
“早就等你出手了!”弹琴少年长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兴奋与癫狂。他依旧盘坐于地,面对这排山倒海的攻势,竟不闪不避,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在琴弦上猛地一划一扫!
“铮——锵——!”
不再是悦耳的乐曲,而是金铁交击、裂帛碎玉般的刺耳锐响!七根坚韧的琴弦应声齐齐崩断!但诡异的是,那崩断的琴弦在震颤的最后一刻,竟凭借他诡异的内力催动,激射出数十上百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半月形的音波气刃!这些气刃薄如蝉翼,边缘锐利无比,旋转着、尖啸着,带着撕裂一切的气息,铺天盖地般迎向公子羽那足以开山裂石的磅礴掌力!
轰——!!!
两股骇人的力量悍然对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平地炸起一声惊雷!狂暴的气浪呈环形向四周疯狂扩散,所过之处,地面被硬生生刮低三寸,那张古琴连带着琴案瞬间被绞成齑粉!就连那盏油灯,也在这毁灭性的冲击下“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世界,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
唯有两人内力激烈碰撞时偶尔迸发出的刺目光芒,如同黑夜中的闪电,瞬间照亮他们冰冷如雕塑的脸庞——公子羽的决绝与痛惜,弹琴少年的疯狂与残忍。
黑暗中,掌风如雷,轰鸣不绝;音刃似鬼哭,凄厉刺耳!
师兄弟二人,在这洛阳城外,荒无人烟的漆黑野地里,为了截然不同的信念与道路,展开了一场不容于天地、不死不休的残酷搏杀!
古琴已断,弦音已绝。
同门之谊,亦如那粉碎的琴木,烟消云散。
唯有无边的杀意,浓稠得胜过这化不开的墨色黑夜,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第八章(续) 嫁衣转乾坤 悲赋撼魔影
黑暗如巨兽般吞噬着荒野,唯有内力激烈碰撞时爆发的光芒,如同濒死星辰最后的闪耀,瞬间照亮两张决绝的面容,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淹没。公子羽掌风如怒涛狂澜,一浪高过一浪,将那诡异音刃不断震碎,但每一下硬拼,都觉对方内力阴柔歹毒,反震之力直透经脉,竟是前所未遇的棘手。
就在公子羽招式将老未老,新力未生之际,异变再生!
一道比夜色更浓、更死寂的影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公子羽身侧三尺之地!那影子如同从地底钻出,又像是本就一直贴附在空间的褶皱里,直到此刻才骤然展开。一道乌光,没有任何声息,没有任何杀气,甚至快得超越了风的流动,直刺弹琴少年咽喉!这一剑,简单、直接、迅疾到了极致,充满了死亡的味道,正是荆无命的剑!
荆无命竟在此刻现身,与公子羽形成夹击之势!这两位昔年曾站在江湖顶点的强者,此刻联手一击,威力足以石破天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合击,弹琴少年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惊慌,反而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计谋得逞般的残忍快意和极度不屑。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他嗤笑一声,竟不闪不避,双手在身前划出一个极其诡异玄奥的圆弧,周身气息陡然变得混沌莫名,仿佛化身为一个深不见底、可纳百川的漩涡。一股沛然莫御、却又透着邪异吸力的气场瞬间生成!
公子羽那雄浑无匹的掌力,荆无命那快逾闪电、毒如蛇蝎的剑刺,在触及这混沌气场的刹那,竟如同泥牛入海,力道被诡异地带偏、吸纳!更可怕的是,下一瞬,一股融合了公子羽刚猛掌力与荆无命锋锐剑意的、甚至更加强悍几分的混合气劲,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朝着两人狂猛反扑回来!
“嫁衣神功!”公子羽失声惊呼,眼中首次露出骇然之色!这门传说中的魔功,竟真有人练成,而且火候如此精深,竟能同时转移并反弹他们两人的合力一击!
仓促之间,公子羽与荆无命只得强行运转内力,硬接这来自自身的、却被扭曲放大的恐怖力量!
“嘭!嘭!”
两声闷响,公子羽与荆无命各自身形剧震,气血翻腾,不约而同地向后滑退一步,方才化解掉那诡异的反震之力。脚下地面,被犁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公子羽心中巨震:“嫁衣神功,移花接玉,乾坤倒转!这魔头竟练成如此邪功!单凭我二人之力,想要杀他,难如登天!”他心念电转,瞬间想到了那柄例不虚发、可破天下万法的飞刀!唯有小李飞刀那凝聚于一点、超越速度与力量概念的极致锋芒,或许才能无视这嫁衣神功的诡异转移,直破其本体!
必须有人去报信!去找到李寻欢,或者……叶开!
他猛地抬眼,与身侧如同枯木般沉默的荆无命目光一触。无需言语,多年的默契已让荆无命瞬间明了公子羽的决断。荆无命那双死灰色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下一瞬,荆无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融入黑暗,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想走?留下命来!”弹琴少年见荆无命欲走,狞笑一声,身形一动,便要追击。他岂容消息走漏?
“你的敌人是我!”公子羽一声暴喝,声震四野!他岂会让这魔头如愿?今日即便拼却性命,也要为荆无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话音未落,公子羽周身气势陡然暴涨,原本灰白的头发无风狂舞!他不再有丝毫保留,将毕生修为催谷到极致!一股至阳至刚、却又蕴含着天地阴阳生灭轮回之意的磅礴内力,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正是那霸道绝伦的《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
悲赋内力运转到极致,公子羽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炽热罡气之中,连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蒸腾!他双掌缓缓推出,掌势看似缓慢,却蕴含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力量,掌风过处,地面龟裂,碎石激射!这一击,已倾尽所有,不求自保,只求伤敌、阻敌!
“哼!垂死挣扎!”弹琴少年感受到那撼天动地的悲赋内力,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凝重,但更多的却是疯狂的战意。他双手虚抱成球,嫁衣神功的气场再次凝聚,混沌漩涡再现,要将这至刚至猛的力量也一并吞噬转化!
轰隆隆——!
更加猛烈的碰撞声在荒野中炸响,如同天崩地裂!气劲交击的中心,仿佛形成了一个短暂的真空地带,连风声都被彻底吞噬!
黑暗再次笼罩一切,唯有那不断爆发的内力轰鸣,宣告着这场师兄弟之间、正邪之间的生死之战,已进入最惨烈的阶段。公子羽以生命为赌注,为那渺茫的生机,死死拖住了这尊已然成魔的师弟。
而远去的荆无命,怀揣着至关重要的消息,正如同暗夜中的流星,拼尽一切赶往临安方向。命运的齿轮,因这荒郊的弑师血案与惊天对决,再次加速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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