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中心负责人,一个身穿黑色外套、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正指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旁边的几个技术员也个个面色凝重,眼神里透着一种撞鬼似的难以置信。
“高警官,刘警官,”负责人推了推眼镜,声音干涩,“这部手机……我们做了初步检测。”
被封装在透明证物袋里的那部智能机,此刻正静静躺在操作台中央,像一块沉默的黑色墓碑。
“物理状态:机身有多处磨损,屏幕有细微划痕,符合长期使用特征。sim卡槽是空的。”负责人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斟酌着,“我们尝试开机。”
他示意了一下,一个技术员小心翼翼地将手机从证物袋中取出,接上外部电源。
屏幕毫无反应。漆黑的,死寂的。
“无法启动。电池完全耗尽,且……”负责人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且根据我们的检测,这块电池的化学物质已经严重老化,理论上,它在至少一年前就应该已经彻底报废,无法存储任何电量。”
大高个感到喉咙发紧。一年前就该报废的电池……那昨晚,那通电话……
“然后是数据部分。”负责人切换了屏幕画面,上面是各种大高个完全看不懂的代码和波形图,“我们尝试直接读取手机内存芯片。”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宣布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
“内存芯片……是空的。”
“空的?”嘉赫的声音冷澈。
“不是被格式化那种‘空’。”负责人立刻解释,语气带着强烈的困惑,“是……物理性空白。就像……就像这块芯片从未被写入过任何数据,从未被使用过。没有操作系统残留,没有用户数据碎片,什么都没有。干净的就像刚从生产线上下来。”
“但这不可能!”旁边一个年轻技术员忍不住插嘴,脸上满是见了鬼的表情,“这手机外壳的磨损程度,还有内部元件的氧化痕迹,都表明它至少被频繁使用了两到三年!一块用了两三年的手机芯片,怎么可能是空的?!”
操作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仪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
一部频繁使用多年的手机,芯片却空白如新。一块早该报废的电池,却在深夜的冰柜里支撑它拨出了两个电话。
大高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电子产品的认知范畴。
嘉赫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她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剖开那部手机的外壳,直视其最核心的、违背常理的秘密。
“最后一次正常通话记录?基站连接记录?这些也无法恢复?”她问。
负责人沉重地摇头:“芯片空白,无从恢复。我们甚至无法确定它最后一次正常开机是在什么时候。”他指了指旁边另一台仪器屏幕上一条几乎平直的线,“至于信号……我们模拟了昨晚和一年前的基站环境,试图捕捉甚至只是理论上推演那种‘弥漫性’信号的特征,但一无所获。那东西……出现和消失都毫无规律可循,像是……像是凭空生成又凭空湮灭。”
科学的手段,在这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扭曲的墙。
嘉赫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回那部沉默的手机上。
“继续分析。尝试一切可能的手段,哪怕是最非常规的假设。重点是那两次通话瞬间的能量来源和信号生成方式。”她的指令清晰,没有丝毫动摇,“另外,彻底排查江妍之生前所有的通讯记录、社交账号、网购记录,重点是她死亡前一个月内的活动。我要知道这部手机最初的来源。”
“明白!”技术负责人连忙点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着力、符合逻辑的方向。
离开技术中心,回到地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大高个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部手机的诡异检测报告像一块冰,塞在他的胸腔里。
“芯片是空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飘,“刘警官,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根本不是……”
“科技,或者伪装成科技的其他东西。”嘉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声音平静无波,“目的都是为了传递信息。现在信息收到了,重点是该信哪一部分。”
“哪一部分?”
“是死者在诉冤,还是活人在装神弄鬼。”嘉赫发动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驱散了一些不真实的寒意,“技术手段暂时走不通,就去查人的痕迹。”
目的地是江妍之生前租住的小区。一个位于城市边缘、有些年头的开放式小区。楼体灰扑扑的,楼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目光迟缓地追随着他们的警车。
根据档案,江妍之,女,二十七岁,外地户籍,生前在一家小型商贸公司做文员。社会关系简单,独来独往。尸体被发现是因为邻居投诉恶臭,破门后发现已死亡多时,尸体高度腐烂。
敲门。开门的是个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的中年女人,是报案的邻居。她看到警察,脸上立刻露出混合着厌恶和后怕的神情。
“哎呀警察同志,怎么又来了?那事儿不是都结了吗?晦气死了!”女人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客人进去的意思。
大高个出示了一下证件:“有些情况需要再了解一下。江妍之生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过?”
“异常?那可太异常了!”女人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声音尖利起来,“一天到晚阴沉沉的,见人也不打招呼,谁知道她在屋里搞什么名堂!死了那么久才被发现,臭成那样,害得我这房子都租不上价!你说倒不倒霉!”
“关于她的人际关系……”
“谁知道她有什么人际关系!没见过有朋友来找,也没见过她带男人回来。哦对了……”女人忽然想起什么,撇了撇嘴,“死前那段时间,好像是有几次,深更半夜的,我听见她屋里有动静。”
“什么动静?”嘉赫立刻问。
“就……好像吵架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感觉挺激动的。还有一次,我好像听见……摔东西的声音?嘭的一声响。”女人努力回忆着,眼神有些闪烁,“我当时还骂呢,大半夜的不睡觉搞什么鬼……但也就一两次,后来就没声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她死前半个月? 女人显得有些不耐烦。
“您没有听到过什么特别的声音?比如……滴水声?或者某种规律的敲击声?”嘉赫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女人愣了一下,皱起眉:“滴水?敲击?没有……哎哟警察同志,你们到底查什么呀?怪吓人的。”
又问了几个问题,女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只想尽快打发他们走。
离开邻居家,两人又找了小区物业和几个可能见过的住户,得到的信息大同小异:江妍之很孤僻,很少与人交往,死前似乎没什么特别。
站在江妍之生前居住的那栋楼楼下,大高个感到一阵无力。线索似乎又断了。
江妍之却抬头,目光扫过楼体外部那些老旧的、有些斑驳的排水管道,以及一个个空调外机平台。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四楼——江妍之租住的那个单元厨房窗口外的那个狭窄的设备平台上。
那里,除了一个锈迹斑斑的空调外机,似乎还放着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一个不起眼的、深色的、方形的物体,卡在外机和墙壁的缝隙里。
“上去看看。”嘉赫突然说。
再次联系物业打开江妍之的房门。房间里已经被简单清理过,但那股淡淡的、属于死亡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似乎依旧顽固地残留在家具和空气里,挥之不去。
客厅和卧室依旧保持着原来的简单陈设,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嘉赫径直走向厨房。
厨房的窗户正对着那个设备平台。窗户把手积着油污,似乎很久没被打开过了。
嘉赫戴上线手套,用力拧开有些锈住的窗户插销,将窗户向外推开。
窗户窗框内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窗外那个狭窄的、布满铁锈和灰尘的平台完全暴露出来。那个锈迹斑斑的空调外机占了大半空间。
嘉赫探出半个身子,大高个紧张地在后面抓着她的外套。
她的手伸向空调外机后方与墙壁之间的那道狭窄缝隙。灰尘和铁锈簌簌落下。
摸索了几下,她的动作停住了。
慢慢地,她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比烟盒略大的黑色塑料盒子,表面沾满了灰尘和污渍,但能看出本身质地很普通,像是某种廉价的电子产品外壳。盒子一端,有一根短短的天线,已经折断了一半。盒子侧面,有几个极细微的小孔。
没有品牌标识,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就像一个自制的、或者被刻意抹去了来源痕迹的装置。
嘉赫将它拿到眼前,仔细查看。她的手指在盒子侧面摸索着,找到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她用指甲小心地撬开。
盒子的外壳被分开了。
里面是几块简单的电路板,一块小小的、已经有些鼓包报废的电池,以及几个微型电子元件。
大高个凑过去看:“这是什么?窃听器?还是……”
嘉赫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凝固在盒子内壁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用极细的黑色记号笔,画着一个简单的、却又让人莫名心悸的图案——
一个被一道闪电状符号从中劈开的、模糊的骷髅头轮廓。
那图案画得有些潦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祥的气息。
嘉赫拿起那个装置,放到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虽然被灰尘和污垢气味掩盖,但她清晰地辨别出来了——
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
福尔马林的气味。
来自殡仪馆的,死亡防腐的气味。
那个被劈开的骷髅图案,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烙在嘉赫的视网膜上。
福尔马林的气味,微弱却执拗,钻进鼻腔,瞬间将殡仪馆冰柜的阴冷与这个灰尘弥漫的厨房连接起来。
大高个看着嘉赫骤然缩紧的瞳孔,和她指间那个沾满污垢的诡异小盒子,喉咙发干:“这……这到底是什么?”
嘉赫没有立刻回答。她极其小心地将盒子外壳重新合上,仿佛那是什么一触即爆的危险品。她的动作缓慢而精准,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透着一股凝重的审慎。
“一个信号中继器。或者……别的什么。”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接触到未知危险物的本能警惕,“自制,或者刻意伪装成低技术产品。功能不明。”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狭窄的设备平台,以及楼下稀疏的人流。“放在这里,视野开阔,能捕捉到一定范围内的特定信号,也可能……能发射。”
她将装置小心地放入一个新的证物袋,封好口,隔绝了那令人不安的气味。
“邻居听到的‘争吵’、‘摔东西’……”嘉赫看向大高个,眼神锐利,“可能不是人际冲突。”
大高个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她的暗示:“是……安装这个?或者……销毁什么痕迹时发出的动静?”
嘉赫点头,脸色冰寒:“死亡现场,可能被‘处理’过。这个装置,或许是处理的一部分,或许是事后监控的一部分。”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但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江妍之的死,绝非意外或简单疾病。”
她拿出手机,直接拨通技术科的电话:“立刻派痕迹组过来,二次勘查江妍之住所,重点是厨房窗口、外部平台、所有通风口和可能被忽略的隐蔽角落。另,我需要一个符号学专家或者熟悉地下黑市科技设备的顾问,尽快。”
挂断电话,她的视线落回那个证物袋里的黑色小盒,尤其是内壁上那个狰狞的图案。
“这个符号……”大高个也盯着那个被闪电劈开的骷髅,“代表什么?某个组织?”
“恐惧,毁灭,或者……某种警告。”嘉赫的眼神深不见底,“也可能是故意留下的、混淆视听的标记。”
她将证物袋小心地收进外套内袋,贴近身体,仿佛那冰冷的盒子蕴藏着能灼伤人的秘密。
“走,去她公司。”
江妍之生前供职的“胜利商贸公司”藏在一栋大楼写字楼的第五层。推开玻璃门,前台后面坐着一个正在涂指甲油的年轻女孩,看到身穿警服的大高个,愣了一下,指甲油差点涂歪。
表明来意后,女孩有些紧张地指向里面一片拥挤的办公区:“我……我是新来的,不太清楚。彭姐可能知道,她是老员工了。”
被称作彭姐的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面容憔悴的女人,正对着电脑屏幕核对表格,眼下的乌青很重。听到江妍之的名字,她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像是混合着惋惜和某种不便言说的回避。
“妍之啊……唉,挺可惜的,年纪轻轻的。”彭姐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她人挺安静的,做事也认真,就是不太合群,下班就走,很少跟我们聚餐什么的。”
“她死前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情绪低落,或者显得紧张害怕?”大高个问。
彭姐犹豫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好像……是有点吧。最后那半个月,她老是走神,有次还把咖啡打翻在键盘上。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说没事,晚上没睡好。”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且……请过几次假,说是去医院,但看起来脸色更差了。”
“医院?”嘉赫捕捉到关键词,“哪家医院?什么病?”
“这就不清楚了,她没说,我们也不好细问。”彭姐摇头。
“公司里,或者业务上,有没有和她关系特别不好的人?或者有没有追求者纠缠之类的情况?”
彭姐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们这小公司,没什么复杂的事。妍之脾气挺好,没见跟谁红过脸。”她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
嘉赫的目光淡淡扫过办公区。几个原本偷偷往这边看的职员立刻低下头,假装忙碌。一种微妙的、压抑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她的办公桌还在吗?东西处理了没有?”
“还在角落里堆着,本来早就该清掉的……”彭姐指了指角落一个堆着杂物的桌子,“领导说等她家里人来了处理,但一直也没人来……”
那张桌子很干净,几乎没什么私人物品。几本工作笔记,一盆早已枯死的绿植,还有一个歪倒着的相框。
嘉赫走过去,拿起那个相框。照片是江妍之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的合影,两人头靠着头,在某个公园里笑得灿烂。背后的喷泉雕塑有些眼熟。
“这是谁?”嘉赫将相框递给彭姐看。
“哦,这是小予,孙予。”彭姐看了一眼,“以前也是我们公司的,跟妍之关系最好,差不多同期进来的,形影不离。不过她比妍之早辞职半年吧。”
“孙予?”大高个立刻记录下这个名字,“有她的联系方式吗?离职后去了哪里?”
“这就不清楚了。”彭姐的眼神躲闪了一下,“离职后就没联系了。你们可以问问人事,不过当时的手续……好像也挺急的。”
嘉赫仔细地翻看了那几本工作笔记。大部分是日常工作记录,条理清晰。但在最后一本的末尾几页,空白处出现了大量无意识的、凌乱的划线和重复书写的一个词——
“回声”。
字迹时而用力透纸背,时而轻飘模糊,透露着书写者当时极不稳定的心绪。
“回声?”大高个皱眉,“什么意思?公司业务有关?”
彭姐茫然摇头:“没听说过。”
嘉赫合上笔记本,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办公区,最后落在彭姐那双微微颤抖、紧握在一起的手上。
“你最后一次见到江妍之,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比如,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嘉赫突然问了一个极其具体的问题。
彭姐愣住了,努力回想,脸色微微发白:“味道?好像……没有吧……等等,”她忽然吸了口气,“有一次,她请假回来,身上好像是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有点像医院的那种……我当时还以为是医院沾上的……”
消毒水,福尔马林,嘉赫和大高个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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