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司空的神识回到躯体时，他费力地眨了眨眼，似乎睫毛上还沾着梦域残留的灵气。此刻，他鼻尖萦绕着草木与灵晄交织的古怪气息，那是属于云天鹂居所中独有的、踏实的味道。
“你们回来了？”
云天鹂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袁司空转头望去，只见她斜倚在木门边，古朴的裙摆在屋外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暮幽兰和夜魇辉的躯体已经不见。
“小兰在炼化夜魇辉的躯体。”云天鹂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抬手指了指屋后的树林，“我找了处灵气最盛的地方，结界外布了三重警示符，现在去只会扰了她的心神。” 说罢，她转向孟星宇，“阿宇，有几句话，我们出去说。”
孟星宇刚要起身，又顿了顿，目光落在袁司空身上：“我和他结了共生血契，距离不可隔的太远。”
云天鹂颔首，推门而出。微风卷着树林和花草的清香涌进来，孟星宇跟着她走出门外，两人穿过门槛时，袁司空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小屋内，瞬间只剩下袁司空和阿河。
阿河正坐在竹榻边，背对着门口。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肩上，勾勒出健美挺拔的轮廓。袁司空刚要开口，对方忽然转过头来，那双曾经失明的眼睛，此刻竟映着清晰的灯火，瞳孔是纯粹的墨色，像两潭被月光洗过的深泉。
“你叫袁司空，对吗？”阿河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尾音微微上扬。他抬手时，袁司空才发现他手里正握着那把赤红的长弓，指腹在弓弦上轻轻滑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是。”袁司空有些怔忡，目光忍不住在他眼睛上多停留了片刻。那双眼睛太亮了，亮得像是能看透人心底的尘埃，“阿河前辈，您在灵识网域射击夜魇辉时，那手射术……” 他顿了顿，想起包槐绪拉弓时的气势，“堪比我们烟水阁的武宿长老。”
“前辈二字就免了。” 阿河笑着摆摆手，将长弓递过来。弓身雕刻的火焰纹路流转着灵光，“叫我阿河就好。你们救了我和阿鹂，这份情分，我们得还。”他又递过那把细长的冰剑，“这弓叫‘开元追月’，剑名‘邀月’，是我师父留给我的。现在送给你。”
袁司空连忙摆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必须收。”阿河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他按住袁司空的手，带着温润，“一来，这是我和阿鹂的心意。二来……” 他抬头望向窗外的风景，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像个终于盼到归期的孩子，“我们要回熹暝星了。”
“回熹暝星？”袁司空猛地攥紧了手指。
“嗯。” 阿河低头摩挲着弓上的纹路，声音轻了些，“当年射碎陨石的时候，眼睛瞎了反而是小事，其他的后遗症却像条毒蛇，藏在骨头缝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他顿了顿，指尖微微颤抖，“发作的时候，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拼，疼得连意识都握不住。”
袁司空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能想象阿河能撑到现在，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玄雀大人给的丹药虽然让我有了不老的身子，可当年射击炯华星的后遗症还在，需要定期用玉浮泉洞里面那口灵泉的泉水来压制。” 阿河望向木门的方向，眼里盛着温柔的光，“阿鹂为了我，放弃了回熹暝星的机会，陪着我在这片秘境里守了几千年。可我知道，她十分想念故乡。”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眼神里都透着暖意：“小兰那丫头厉害，用识海天书把灵泉水与她自己在雾花谷栽种的忘忧雪融合炼化成了奇药。我服下的瞬间，觉得四肢百骸都清爽了，而且我的眼睛还复明了。现在就算让我再射一次炯华星，也能拉满神弓。” 他举起弓，对着空气虚拉，弓弦发出龙吟般的轻响，“刚才在灵识网域，夜魇辉死前跟阿鹂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看见她手抖了，那是她几千年来第一次，露出想走的样子。”
“过段时间，熹暝星会有朋友来看阿鹂，既然我如今已不需要守在这里，那么我自然也该陪她回到故乡，到时候熹暝星的婵娟会开着飞艇来接我们。” 阿河把弓和剑塞进袁司空怀里，力道不容拒绝，“这些东西留在地球也是蒙尘，但是你们烟水阁的武宿长老却能用它们护着更多人，这才不算辜负我师父留给我的这对神器。”
袁司空抱着沉甸甸的兵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识海天书竟有这般能耐？”他喃喃道。能将灵泉水和忘忧雪融合治好你的病？
“识海天书是泰贞大人亲手设计的。” 阿河的语气带着点自豪，“当年玄雀给我的丹药，虽然是由姜魁大人炼制，但原材料也是泰贞大人培植的。还有这片秘境，本是我师父后羿的居所。”
“后羿？”袁司空差点把怀里的剑掉在地上。那个射落九日的神话人物，竟然是阿河的师父？
“是啊。”阿河笑得坦然，“盘古族人当年在地球收过不少徒弟，后羿是我师父，夏宇的师父姜黎也是盘古族人，还有第一代镜花灵女穆芸诗，她是泰贞大人的亲传弟子。”他掰着手指细数，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我们算是最早一批掌握超能力的人类。”
袁司空怔住了。他知道雾花谷与泰贞有关，却没想到穆芸诗竟是泰贞的徒弟。那识海天书代代相传，岂不是相当于泰贞的意志，在地球延续了千年？
“镜花灵女，其实是泰贞大人留在地球的特使。” 阿河继续道，“识海天书的功能，被一代代灵女开发得越来越强。小兰是第五代，她自己栽培出奇花忘忧雪，将花朵和灵泉水用识海天书炼化融合，彻底治好了我的病，算是把泰贞大人的传承发扬光大了。”
“泰贞大人最擅长调动星球的灵气培育神物。” 袁司空忽然想起高胜寒记忆里的画面，一位穿着长袍的女子，站在开满奇花的树下，指尖流淌着金色的光。“不知道她现在在天辰星，是不是还在种那些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树？”
“至少小兰在延续她的路。” 阿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袁司空没再说话，闭上眼的瞬间，高胜寒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他仿佛看见远古的荒原上，后羿的长弓在烈日下泛着光，泰贞站在雾花谷的花海里，将一本闪着灵光的画卷递给穆芸诗，嘴里说着 “守好这里”，还看见玄雀英勇斩杀魔族的风姿”。
那些被历史篡改的名字，突然变得清晰。玄雀不是九天玄女，是盘古族第一女战神；泰贞不是瑶池圣母，是盘古族最善于培植植物的奇人，她种的神树之果，被后人传成了瑶池仙果，可谁又知道，那果子后来成就了苍行和楚寒星的不死之身？
可泰贞当年离开地球时，为什么偏偏留下镜花灵女守着雾花谷？那片看似普通的山谷里，莫非藏着比瑶池仙果更重要的秘密？
袁司空的思绪像缠在一起的线，而屋外的角落里，孟星宇和云天鹂正站在阳光下。
微风掀起云天鹂的裙角，她对孟星宇说道：“我和阿河要走了，上一次我跟婵娟进行过意念传信，她说过段时间要来看我，顺便我跟阿河就乘坐她的飞艇回去了。”
孟星宇低声问：“阿河的身体……”
“小兰用识海天书熔炼了灵泉水和忘忧雪，产出的奇药治好了阿河的顽疾。” 云天鹂的声音里带着释然，“他总算不用再靠灵泉水压制那些后遗症了。”
孟星宇点头。
“你还是要继续跟着这个袁司空？”云天鹂看向他，“继续找夏宇失散的魂魄？”
“嗯。” 孟星宇望着小屋的方向，那里有袁司空的气息，还有共生血契传来的微弱暖意，“叶星璇能再见到步惊鸿，说明皇极经世轮的指引没错。只要跟着步惊鸿转生的袁司空，一定能找到夏宇的魂魄。”
云天鹂沉默了片刻，悄声对孟星宇说道：“我离开地球后，想拜托你帮我留意一些事。”云天鹂道。
“请说。”孟星宇道。
云天鹂对孟星宇交代完后，暮幽兰从远处走过来，脸上带着点疲惫，却难掩眼底的亮：“夜前辈的躯体处理好了。”
云天鹂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怅然：“终究是没能带他回熹暝星。”夜魇辉的残念在灵识网域消失前说的那些话像根针，扎在她心上。
“但他遗落在忘川的魇歌，或许还有机会找回来。”孟星宇道。
云天鹂没说话，只是望着灵泉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但愿他失落的魇歌能重见天日”。
“诸事已了，我和袁司空还有小兰该回去了。”孟星宇的眼神望向云天鹂，“婵娟来接你们时，记得传个信。故人到来，无论如何也该叙叙旧。”
“好。”云天鹂笑着点头。
告别云天鹂和阿河后，袁司空捏了个空间穿行的法诀，面前的空气突然出现一个裂口，裂口里正是暮幽兰的办公室，他们穿行过去，便已经站在了办公室里。
袁司空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袋子，表面流转着淡金色的光纹，正是乾坤袋。他扯了扯袋口的绳索，两道炽烈的红光突然窜了出来，在地板上炸开成两团光球，光芒散去时，两根黝黑的大锤赫然躺在那里，正是练赤血的武器。
“小兰，这一对巨锤就是此前我提过的陨铁。”袁司空道。
暮幽兰走过去，指尖在锤身上轻轻一点。识海天书突然悬浮在半空，画卷展开，一道光罩从卷轴里涌出，将两根大锤裹住，瞬间缩小成两粒光点，钻进了画卷里。
“这陨铁的纯度，怕是整个地球都找不出第二份。”暮幽兰转过身，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这么送给我，不知我要如何回礼？”
袁司空挠了挠头，脸颊有点发烫。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里面是枚带着裂纹的玉佩，材质像是某种玉石，却又比玉石更温润，上面刻着九尾狐的纹样，是从高胜寒的收藏箱里找到的。“确实有事相求。”他把锦盒递过去，声音有点紧张，“想请小兰施展一次天机引。”
暮幽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接过玉佩，指尖在裂纹上轻轻摩挲，眼神变得凝重：“天机引会耗损我大量的灵力，这个……” 她抬眼看向袁司空，目光锐利得像把刀。
“我在找涂山氏的故地。”袁司空深吸一口气，把无忧净土的事情讲述，“这玉佩是那位长老的遗物，如今这世上，唯有你的天机引能够通过她这遗留世间唯一的物事感应到她的具体所在。”
暮幽兰捏着玉佩，沉默了片刻。
袁司空知晓其意，抢先一步说道：“我知道这件事确实非常麻烦您，所以有何要求尽管提。”
半晌，她抬头道：“眼下我这边有三件比较棘手的赏善罚恶令，若你能够帮我解决……”
“没问题。”袁司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么爽快就答应？真的很棘手呢！”暮幽兰道。
“若不棘手，你也应该早就能解决了。这些事情若不解决，你也没精力来帮我的忙，所以我无论如何也得为你解决这些事情，而且我越快为你解决这些事情，你也可以更加放心的施展天机引帮我找到涂山氏故地的所在。”
袁司空心里知道，能让暮幽兰开口求助的事，必定棘手到极点。
暮幽兰转身走向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个黑色的小册子。“那几件事情都在小册子里，你打开便会知晓来龙去脉。”
“这些事……”袁司空看了册子，手指在纸上顿了顿，“确实棘手。”
“若不棘手，我也不会留到现在。”暮幽兰靠在桌边，指尖转着那枚玉佩，“你要是能办妥，我耗费再多力量也要为你施展天机引。而且……”她话锋一转，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这三件事办好，雾花谷还欠你一个人情。”
袁司空合上册子，郑重地点头：“我定不辱命。”
他和孟星宇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暮幽兰一人。她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从包里拿出个水晶球。水晶球是淡紫色的，里面悬浮着一缕白雾，这是和榕姥姥传信的法宝。
她指尖在水晶球上敲了三下，白雾突然散开，露出里面模糊的人影。“榕姥姥。” 暮幽兰的声音放轻了些，“那三道赏善罚恶令，我交给袁司空了。”她将自己和袁司空之间的交易说予榕姥姥。
水晶球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很有力：“袁司空？那个有盘古血脉的小子？”
“是。”暮幽兰从识海天书里取出那两根大锤，“他把练赤血的陨铁锤送我了，纯度极高，若让其流落在别处，对我们还真是一个隐患，所以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他们帮我办成任务之后，我也必定回报他。”
“陨铁要立刻封禁。”榕姥姥的声音严肃起来，“那东西只要被别人得到，都有可能破坏我们的计划。”
“我知道。”暮幽兰把陨铁锤收回识海天书，“他求我用天机引找涂山氏故地，我以那三件棘手的赏善罚恶令做交换。”
水晶球里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笑：“那三道令，尤其是蒋秋菊的委托，连我都没头绪。他要是能办成，你损耗的灵力跟得到的好处相比，完全值得。而且，他们烟水阁若真能让无忧净土现世，对我们雾花谷的千年大计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对了。” 暮幽兰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个瓶子，正是上次为了夺取灵骸从袁司空身上抽了血的那个瓶子。“上次我悄悄多采了点他的血液，盘古族的纯血，用来培育‘瑶池花’正好。”
“好丫头！”榕姥姥的声音里满是惊喜，“瑶池花缺了盘古血做引，总是长不大。有了这个，我们的那个事情有眉目了！”
暮幽兰嘴角弯了弯，瑶池花一旦长成，雾花谷便拥有了跟宿敌博弈的筹码。
“天机引对我的消耗不小，接下来几个月，我得养精蓄锐。”暮幽兰道，“不过现在我先得处理素心的事，她魂魄还在灵识网域里面呆着，我和她有个计划。”
“你掂量着来就好。”榕姥姥的声音渐渐淡了。
水晶球的光芒熄灭后，暮幽兰把玻璃瓶收好，转身坐在电脑前。她打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突然跳出无数流动的光纹，像张巨大的网，那是灵识网域的监控界面。
她和宁素心商量好的事情，现在得马上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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