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塔顶，钟素安盘膝而坐，身形在氤氲灵气中若隐若现。
他双目微阖，神识却如一张无形巨网，笼罩着西凉关八百里的山川河流、城池村落。
近来的纷扰，碧云轩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窥探，魔族时不时的边界骚扰，都在这张“网”上留下了清晰的涟漪。
“是时候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塔顶消散。
一枚古朴玉简自他袖中无声滑出，化作一道淡金流光，倏然没入脚下地面。
嗡——整个西凉关的地脉深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灵气流转的轨迹悄然改变，变得更加隐秘，更加有序。
“李长老！您看！”
功德堂内，一名执事指着墙壁上悬挂的西凉关全境图，声音带着惊异。
原本只是标注山川地形的画卷，此刻竟自行演化，呈现出立体的光影形态，其上密布着无数细微的光点，明灭不定，如同呼吸。
李琛正伏案批阅卷宗，闻声抬头，腰间悬挂的身份令牌同时发出温润光芒，投射出与墙壁画卷一般无二的立体地图。
他目光一凝，伸手虚点，地图随之放大，纤毫毕现。
“清源师叔传讯，让我速去九霄塔。”李琛收起令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期待，身影已化作清风消失在原地。
塔内，钟素安负手而立，身前正是那庞大的西凉关立体光影地图。
清源早已在此，目光灼灼地盯着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师兄，这套预警系统，当真神乎其技。”清源赞叹。
钟素安神色平淡，指尖轻划，地图视角瞬间拉近到边境某处。
“我将各分坛守护大阵重新祭炼，勾连地脉，现已浑然一体，看这里”
地图上，一个微弱的红点正沿着一条隐蔽的路线，缓慢而坚定地向境内渗透。
“不明身份者，修为金丹中期，潜行匿迹的功夫不弱。”钟素安道，“气息非魔，功法路数，带着东域那边特有的‘清气’，与碧云轩一脉相承。”
李琛眼神锐利起来：“能确定是碧云轩的人？”
“九成把握。”钟素安道，“看他的目标。”
红点绕过几处巡逻路线，方向直指一片被标记为“甲三”的区域——那里是西凉关一处重要的低阶灵草培育田。
清源眉峰微蹙：“要立刻派人拦截吗？”
“不必。”钟素安指尖再动，地图上“甲三”区域的光影骤然变得模糊、扭曲，周围地形似乎也在细微地变动。
“且看他如何应对。”
光影中，那红点果然在接近“甲三”区域边缘时猛地停滞。
潜入者显然察觉到了异常，在原地徘徊良久，几次试图向前，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了感知。
最终不得不调转方向，朝着另一处标记为“丙七”的废弃矿场而去。
“幻阵？”李琛看出了门道。
“不止。”钟素安语气依旧平淡，“我在所有重要设施外围，都布下了复合阵法，幻象只是第一重。
外人眼中，这些地方或是穷山恶水，或是绝险之地，足以令其心生忌惮。”
接下来的演示更是让清源和李琛心惊。
当那潜入者小心翼翼靠近“丙七”矿场，以为找到突破口时，周围数个原本沉寂的光点骤然亮起，无形的灵压瞬间合拢，形成一道坚韧的屏障，将其困在方圆不足十丈的区域。
同时，李琛腰间的令牌发出急促却低沉的震动，光影地图上清晰显示出被困者的精确位置、灵力波动特征，甚至连其祭出的一件梭形法器都被标注出来。
“现在，可以请君入瓮了。”钟素安收回手指。
李琛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师尊，我去去就回。”
他身形一晃，已带着一队精锐执法弟子御风而去。
凭借预警系统提供的精确坐标和阵法配合，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那位碧云轩长老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数道凭空出现的金色锁链捆了个结结实实，周身灵力瞬间被封禁，那件梭形探路法器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好！好一套预警诛邪之阵！”清源抚掌大笑，眼中精光四射，“有此阵在，西凉关固若金汤！”
钟素安却微微摇头：“此阵初成，尚有许多可完善之处。而且，维持运转，消耗不小。”
他翻手取出三面造型古朴、符文流转的小旗，分别递给李琛、清源和闻讯赶来的石刚。
“此乃主阵旗，与大阵核心相连，可调动约三成大阵之力。遇强敌时，可凭此旗困敌、杀敌，或庇护自身。”
李琛接过阵旗，入手微沉，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感顺着掌心涌入经脉。
这小小阵旗蕴含的威能，竟不亚于一件上品法宝！
清源把玩着阵旗，敏锐问道：“师兄，此等大阵，每日灵石消耗恐怕是个天文数字吧？”
“若全力开启，每日需上品灵石百块。”钟素安直言不讳，“不过，各分坛阵眼处我都嵌入了改良过的聚灵阵，可自行吸纳天地灵气补充，实际消耗能减少七成左右。”
即便如此，剩下的三成消耗，对于资源本就不算富裕的西凉关截教而言，依旧是个沉重的负担。
李琛握紧了手中的阵旗，深知力量与代价总是并存。
接下来的日子，西凉关如同一个庞大的精密器械，开始了全面升级。
各分坛的守护大阵被钟素安带着阵法师团队逐一重新祭炼，嵌入特制的感应符石。
一旦有未经许可的气息闯入，符石便会瞬间将警报传回九霄塔主阵。
更绝的是那些布置在关键节点的“镜像阵法”与“陷阱区域”。
它们完美模拟出灵脉节点、库房、炼丹工坊等重要地点的灵气波动，引诱不轨者上钩。
果然，没过几天，一队由三名金丹魔修带领的魔族小队就一头撞进了边境一处伪装成“小型灵石矿”的绝杀之阵中。
阵法启动，剑气纵横，不过片刻，阵中便再无声息。
石刚带人前去收拾残局，看着阵内支离破碎的魔尸，咧了咧嘴：“省了弟兄们不少力气，还得了些炼器材料，不错！”
然而，真正的考验，很快降临。
这一夜，月黑风高。
端坐九霄塔内凝神推演阵法的钟素安猛然睁开双眼。
几乎同时，置于李琛案头的副阵旗发出刺耳尖鸣，墙壁上的立体光影地图，边境线上骤然同时亮起十几个红点！
每一个散发出的灵力波动，都达到了金丹期，其中甚至有两道，隐隐触及元婴门槛！
“碧云轩！”清源身影瞬间出现在塔内，面色凝重如水，“看来上次折了个探子，这次是下了血本，要动真格的了！”
李琛抓起主阵旗，感受着旗面传来的微微震颤，非但没有惧色，眼中反而燃起熊熊战意：“来得正好！正愁没有够分量的对手来试阵！”
他深吸一口气，神念沉入主阵旗，全力催动！
“嗡——！”
整个西凉关的地面微微一震，下一刻，无数道粗细不一的光柱从四面八方冲天而起，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
灵气狂潮汹涌澎湃，在空中交织成一张覆盖天地的巨大光网。
那十几名碧云轩精锐甫一入境，便觉天地变色，周遭景物瞬间扭曲！
熟悉的路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黄沙，或是无尽迷雾，或是刀山火海般的幻象。
更要命的是，神识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探出不过数丈便如同泥牛入海。
“不好！是大型复合阵法！我们中计了！”为首那名假婴境长老大惊失色，厉声喝道，“结阵防御，向后突围！”
可惜，晚了。
阵法之力已然全面发动。
幻阵迷惑感知，困阵迟滞行动，杀阵隐于暗中，时不时一道凌厉剑气或一团蚀骨毒火袭来，令人防不胜防。
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灵力飞速消耗，护身法宝接连受损。
一名金丹中期的修士试图强行破开一处幻象，刚祭出飞剑，脚下地面突然化作流沙，无数带着倒刺的藤蔓破土而出，瞬间将他缠成了粽子，猛地拖入地底，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
“分散走！”另一名长老目眦欲裂，化作遁光想从侧翼突破。
刚飞出不到百丈，四周空间瞬间凝固，一股无形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将他死死禁锢在半空，动弹不得。
不过半个时辰，这支精心挑选的碧云轩精锐队伍便已溃不成军，死伤近半，余下的也个个带伤，灵力濒临枯竭，如同无头苍蝇般在阵中乱撞。
“李师侄，要不要……”石刚舔了舔嘴唇，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李琛看着地图上那些狼狈逃窜、最终被迫退出边境线的红点，缓缓摇头：“穷寇莫追。
经此一役，碧云轩该当明白，我西凉关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废其精锐，比全歼，更能让他们肉痛，也更能彰显我等的实力与决心。”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那位被活捉的长老……清源师叔，劳烦您亲自审问。问清楚后，按规矩办。”
执法殿地牢，阴暗潮湿，唯有几颗照明石散发着清冷的光。
那名被生擒的碧云轩长老被特制的镣铐锁在刑架上，衣衫破碎，头发散乱，早已没了初来时的倨傲与隐秘。
他惊恐地看着缓步走入的清源真人。
清源面色平静，无喜无怒，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没有严刑拷打，没有声色俱厉，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来自何方，受谁指使，目的为何。
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在这执法殿森严氛围的压迫下，这位长老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将碧云轩高层的谋划卖了个干干净净。
审问完毕，清源真人微微颔首，对身旁的执法弟子吩咐道：“准备行刑。”
“不！你们不能杀我！我是碧云轩内门长老！杀了我，碧云轩绝不会善罢甘休！”那长老彻底慌了，嘶声力竭地吼叫。
清源转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他的脸：“两宗交锋，不斩来使。
然汝等鬼祟潜入，意图不轨，非使也，乃贼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并指如剑，隔空一点。
一道凝练至极的金光瞬间没入那长老丹田气海。
“啊——！”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响彻地牢。
那长老浑身剧烈抽搐，面容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周身澎湃的灵力如同泄闸的洪水，疯狂外溢，消散在空气中。
不过几个呼吸，他眼神变得浑浊，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的普通凡人。
百年苦修，一朝尽废！
清源真人看也不看那滩烂泥般的躯体，目光落在那件被收缴的梭形法器上。
那是一件品质相当不错的玄阶上品探灵梭。
“此物，没收了。”
他取过早已备好的笔墨，铺开一张素笺，挥毫而就。
字迹铁画银钩，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碧云轩主钧鉴：贵派长老，不请自来，窥我机密，犯我疆界。今废其修为，暂留其命，遣返贵派。
法器一枚，权作赔礼，望笑纳。西凉关虽僻，亦非可轻侮之地。若再有不轨，犹如此梭！”
写罢，他并指一划，“咔嚓”一声，那件玄阶上品的探灵梭竟被无形剑气从中斩为两段，灵光彻底湮灭！
“将此信，连同此人，一并‘送’回碧云轩山门。”
清源真人将断梭与信笺装入一个木盒，语气森然，“要让他们的人，亲眼看着！”
数日后，碧云轩山门之外。
几名守山弟子正百无聊赖地闲聊，忽见天边一道流光疾驰而来，“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山门前的青石广场上，激起一片尘土。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个修为尽废、衣衫褴褛的老者，瘫软在地，气息奄奄。仔细辨认，赫然是本应在闭关的内门赵长老！
老者身旁，还放着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是两截断裂的探灵梭，以及一张墨迹淋漓的素笺。
“是赵长老！”
“怎么回事？谁干的？”
“快！快禀报掌门和各位长老！”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传遍整个碧云轩。
高层震怒，弟子哗然！西凉关截教，竟敢如此折辱他们！
废长老修为，断法器示威，还附上如此狂妄的警告信！
奇耻大辱！简直是碧云轩立派千年未遇之奇耻大辱！
山门内外，一片压抑的愤怒和杀机。无数道目光投向西方，那里是西凉关的方向。矛盾，已然激化到无可调和。
碧云轩会如何报复？是倾巢而出的宗门大战，还是……更阴狠毒辣的手段？
西凉关内，李琛听着弟子的回报，面无表情。
他走到窗边，望向东方，手中紧紧握着那面主阵旗。
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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